年少时候,喜欢一个人背着书包,坐在长满野草的山头,看夕阳伴着黄昏的风,将我手中的狗尾巴草染成流金色。瘦小的我坐在巨石上,两根深棕色的麻花辫垂到腰际,发上戴着紫色野花和绿色野草编成的花冠,一个人,向着远方,独自哼唱着不成调的歌。
那个时候,我想我是风,会从属于一种叫做远方的物质,做一阵自由的风,不用去找飞行的方向,也可以飞向远方。
也或者,是一粒蒲公英的种子,随着漫天飘舞的风,飞到不知名的很远的远方。
那只是我少年的梦,那样的梦,做着做着,天就暗下来了,不得不弃了头上的花冠,背着书包回家。
回到山对面的家。那是我坐在山头的巨石上时,所能看到的最远的远方。那里有我的亲人,他们可以,给我根的安定与家的温暖。
为了可以如风一样自由,我对父亲说,我想学骑自行车。小小的我,已经预谋着要独自去城外,去看看那山外的山外,会不会有我梦中的桃花源。
仿佛是一种暗示,或是一种隐喻,无论父亲用了多少方法,也无论他在我身后,亦步亦随地,跟着我骑车的身影跑了多少路,累得汗湿薄衫透,我终于还是没有学会。没有学会骑着自行车,自由地奔驰在,山外的山外,哪怕只是一小段路,我也无法上下自如。除非父亲,扶我上车,而后,我就只能做直线行驶,不会转弯。连下车,也必须是,他将我从车上扶下来。
至今我还记得,骑在车上不会转弯的我,误入一中的足球场上时,那些练球的男生们,被我突闯直入产生的冲击力而吓得错愕发呆的样子。我竟然笨到不会刹车,在那样的紧急关头。父亲跟在身后急急奔跑的脚步声,一直到现在,还在我的心头回响。他担心我,会在人群中摔倒。
多么可惜,那辆自行车是父亲托人专门为我买的新车,春燕牌呢,是当时的黄石自行车厂生产的所有车型中,最为畅销的一种,那是专为女孩们设计的一款新型车。红色的,小巧而美丽。花了父亲不止一个月的工资。
有些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命运这东西,早就在日常的点滴中,埋下了伏笔,供你日后想起时,不免恍然大悟——哦,原来呀原来。
我终于,没有去向远方。
我一直,一直生活在这座城,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
即便如此,我还是可以,关掉手机,放下工作,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给心放一个假,做一次短暂的旅行。
在夏天,找个清静些的古镇,去丽江吧。
都说丽江的时光是用来发呆的。那里的白云高而悠远,雪山清净,古城里静静流淌的河水,也是可以沉淀出岁月的斑驳颜色来的。可发呆发得久了,我还是想回家。我总也忘不了家所给予我的亲情和温暖。白云再悠远,雪山再清净,终是缥缈,我更习惯了贴近烟火的味道,那里,才是属于我的,是属于我的家。
去青岛,去威海,去面向大海,在天光微好的秋白之日里,追寻风的梦想,感受海子笔下的春暖花开,听大海梦呓般地低诉,轻轻随着微凉的风向我吹来,心也淹没在大海迭起的浪花里。海的博大广阔,安逸与沉稳,让我的眼泪,悄悄流了下来。无需积蓄,不用隐忍,什么哀愁,什么凉薄,都被大海收去到无穷远,远到天尽头。我告诉自己,这世间的来来去去,原来都只是淡淡落落的从容。
回家的脚步,因此而变得轻快,哪怕最不喜欢的坐飞机的感觉,也少了空落落的滋味。即使我知道,我没有飞行的翅膀,偏偏还要在那高高的天空上飞翔,我也不觉得害怕。
怕什么?飞吧,一直飞到云深处——因为飞得再高再远,也是为了,可以回家。
在早春,去石家庄。真的,那是我去过的一个最晚来春的地方。离家启程时,明明看见初绽的桃花正舞在春日的枝头,慵懒的春风也已经拂上了湖边的千垂柳。可是,到了那里,却分明是一派荒芜,一马平川,哪里有一丝春天的踪影?还是冬天呢,北风也不解意,直吹得人心,莫名的荒冷,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我发现,如果少了一个可以用心灵来对话的人,旅行其实只是,一场心无定所的煎熬。
可惜了江南的春江水呀,还有水岸边的西塞山上,那一树又一树,开在微风中的桃花。
冬夜里,坐着火车去西安,只为了看望一个人。
长长的汽笛声在耳际响起的那一刻,莫名地心花就开了。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总也忘不了的,花开的声音。一夜未眠的疲惫,在冬日的清晨,在微光的站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见到那个人的那一瞬,早已是灰飞烟灭,只有满怀的喜悦在心上,在眉尖,在我们相视而笑的默契和怜惜里,被刻成永久的记忆,陈封为酒,一直珍藏。
无论经过了多少年,心里,总也忘不了那个薄雾时分,沉落在昏黄灯光下的站台,还有那些匆匆行走的人群。浮生若梦的感觉在心里已经生了根。带着这种感觉在路上,心也是苍茫的,更加懂得了珍惜,知道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不管隔着多么远的距离,也不论天有多冷,我们的情义,总是被思念的笔,画得那么长,那么长……
经过无数次的旅行,我去过了很多远方。当远方不再是远方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有爱的地方,有牵挂的地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那么,回家吧。
行遍万水也好,浪迹天涯也罢,远方再美,没有了爱和牵挂的自由,终是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