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的那一瞬,我几乎以为,这是海市蜃楼的虚幻景象。
可我喜欢这样的小镇,掩在云雾中,藏在深山崖壁的丛林处,湿润,清幽,仿佛天上的街市。
这里,是烟火人间的温暖,是浮世的欢喜意,亦是离尘索居的孤绝。这孤绝,是寂寞的,是盛开在云中雾里的风华,是站在悬崖边的傲岸,以最懒散淡然的姿势,微微一笑。有什么可怕的呢,不就是悬崖么,但站在悬崖边上,是可以离着飘云,更近一些的呀。
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日子可以不紧不慢地翻过去,像翻看着一本年代久远的线装书。仿若闲书。没有八股文的空洞死板,行文可以如水流云,还透着一丝野趣。书页或许有些残破了,连宿墨的字迹,也隐匿着丝丝寒气,这气息,有一种寂寞而固执的涩,是青涩,也是松针茶的味道。
那书里的故事,是不是也如同这旧石路上的薄雾一样,有淡淡的,轻轻的,惆而灵异的忧伤呢?还有惬心暖意在里头吧?
忽然的,雨就落下来了。天很暗。
听说,这是庐山特有的一种气象。时晴时雨。
只有雾,眼前只有雾伴着雨潇潇而落。远山隐去了,隐在了浓浓的云雾背后,无人可识。
果然,很快的,雨就停了下来。云也渐渐地淡去了远方。云也知道么,知道守得云开?远山明朗了,连更远的山,也清朗葱郁,还有云,还是云在游走。一座又一座的奇峰出现了,伴着云雾,幽美得,不似真的一样。
还需要在意什么吗?需要放不下什么吗?不,不用了。云也知道呢,这里是庐山呀……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些人喜欢来到这山上,喜欢这小镇,就像我不晓得我自己,明明身在人群中,却常是觉得孤单一样,无法解释因由无法说。也许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都会有一份孤独存在他的骨子里。藏得很深,很深。
这世间,有的人学会了享受静寂的孤独,也有的人害怕孤独,不想孤独,哪怕是拼尽所有,也要摆脱孤独的桎梏,寻找这薄世中的暖。
我属于哪一种呢?前,后,或者,两种都是?
所以,我才会喜欢这里,喜欢这山崖上的小镇?
这里有俗世的烟火气,可是,同样的,这里是清静的,是与俗世疏离的,是石桥,是小溪流水,是绿树白屋,是红顶蓝顶的房子,是流云飞瀑,也是山间野味的诱惑。还有那个诗人李白,从他的劲笔下挥洒而出的,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浪漫豪迈。有一千多年都过去了呢,还不是被人一代接一代的,传颂到了如今。
一时之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声鼎沸,店铺林立是真的。隔着车窗玻璃看窗外的行人,三三两两,形态悠闲地行走在高大的法桐树下。微阳透过树丛的缝隙细细洒下来,落在路人的头发上,脸上,油画一般,生动静然。
有穿着长裙的女子从我身前经过,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和一阵青草的香。
青苔苍凉的石桥上,白茫茫的雾气轻若游离地追随着微风而去,不得不让我相信,深山之中原来也可以有俗世烟火,只这烟火,早就没有了灰尘气,清真,而空灵,疑似仙境。
我去含鄱口的那条路上,有异域的年轻男子,独自看着刚刚落过雨的天空发呆,蔚蓝的眼睛和天空一样明澈而清静,颀长挺拔的身姿煞是好看。打着小旗的导游领着三三两两的游人,闲步从石桥上经过,悬崖就在他们身边呢,云雾也随着他们的走动而绕着弯,有些散淡,有些轻慢。
这般的云中行,是舒缓,是吹去了尘念,即使被云湿了衣衫,也是温暖。
这是庐山的云,只有仙雾味道。更多的云飘在了群山里。悬崖边。溪石上。
路边有卖酸萝卜的俏女子和卖莲子的老人。
女子手上拿着汤匙往玻璃瓶子里装着自家做的酸萝卜,红黄相间,堆了满满一竹簸箕。那红,是辣椒,会辣得让你心口疼的那种。如果怕辣,如果不是无椒芥不下箸者,又如果是,不能抵御得了那种辣味的人,最好别贪吃,因为这辣,会让你知道辣的跋扈和不可亲。是辣得不能说话么?不不,辣得不能说话算不得什么,而是因为它会让你知道,什么才叫做心痛难当。
似爱么?嗯,有些。似不可得,却偏偏要去夺来的爱,那么,结局多半是心痛了。
卖莲子的老人神态安详,枯荷一样笃定,浮生已过了大半,何况这是在庐山上呢,因为庐山呀。山下的浮世与他隔得那么远,心境怕是早就近仙了吧?离去的时候,买了三个莲子,一块五一个。边行边吃。
莲子饱满而清甜,有微微的苦涩味。像淡淡的清茶。
路过电影院。门口只有《庐山峦》的海报,再无其他。不禁让人心生惆怅,浮想连连。不明白这样的固执,不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可以这般的,坚守着他们心里的爱。为什么呢?
有导游说,长年居住在小镇上的人,如果想看电影,那就去山下。
这里的电话亭也是庐山的样子,总是与大树和山坡相依,小小的一亭,连着山下的人间。
旧石路一直通往山间的林幽处,群鸟在那里碎碎地念,更有蝉的情歌总也唱不完。
山路上空无一人。
我耽美于这样的幽深,和寂然。气清以静,闲闲地,度过一个懒散的山间时光。有时候,这般闲适的洒然之态,与心境的空旷最相宜。
有些恍惚起来。我以为,我是这山间的精灵,云中的飘雾。
云也知道,它是山林的轻纱,是深谷的霓裳,流风的披肩,柔,或者,飘逸,总是缠绵的呀。也是因了云,这里的寂静,染上了更深长的意味,是清美,是幽远,是空灵。真的,庐山的云是绵缠而灵逸的,那么轻,那么轻。想握一把云在手中么?不可得。看似轻柔撩人,轻拢而来,霓裳白衣似的,其实有种孤绝的傲然。而这青青幽幽的庐山上,风中流云才最能与之相牵,相伴。
提着菜篮子的老人,在小镇的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云在他身后跟随。遇上问路的游人,即细心地指路,不急不躁,气定神闲。
芦林湖的水是蓝色的,淡淡蓝,隐匿着幽幽的绿。
真想跳下去呀。
云也知道,这湖水,菱花镜一般的,照见过几多回,它如仙的身姿呀。
我更喜欢坐在山间的竹椅上,静庐一样的静。
其实,静庐是一所房子,坐落在松林和法桐的边上,是一个很幽深的地方。老旧的石墙,天蓝色的木窗,院墙外爬着茂密的青萝,有一种幽居的味道。
看两鬓染霜的夫妻,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聊天。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一定远远超过了一百多岁呢。她穿着花裙子,披着红色的毛衣,在他面前,娇憨得小姑娘似的。都这般年纪了,还可以这么美,老成了妖呢。可是当时,我硬是将这妖字压在了心底,没敢轻易用在她身上。怕不敬。后来在南昌,听杨关说,美到极处便成妖。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山上的,披着红色毛衣的她。
闲闲地游荡着,无所事事。这般无事,真好。累了,还可以坐在石阶上,哼一段小曲,听风送笛音,看别人打几张闲牌,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不慌,也不忙。
夜里的气息更是暗暗的,凉凉的。山风寒露,斜月拢在云中,说不出的美境。这就是庐山了,蝉声隐林中,松涛知何处。
不晓得是因了什么吗?可是云知道呢,也只有云才知道,因为,这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