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妄之灾(3)

“好烟,这烟用来制作净心墨极好,不要忘记放龙脑香。”老太爷说道。

净心墨是程家推出的墨品,程家只用最好的烟来制净心墨。汇源墨砚斋的净心墨常被杨家大少爷买走。

“父亲,净心斋的墨逐渐被人赏识了。”程尚德说道。

“若做到‘百年之后,无君房而有君房之墨;千年之后,无君房之墨,而有君房之名’,程家的墨就算做到家了。”老太爷说着进了净心斋。

制墨工正在捶打墨坯。老太爷看了看墨坯的成色,说道:“墨一斤,以好胶五两浸梣皮汁中,其皮入水绿色,解胶,又益墨色。可下鸡子白,去黄五颗,更以真朱砂一两,麝香一两,别治细筛,都合调下铁臼中,宁刚不宜泽,捣三万杵,杵多益善。”

“是,老太爷。”制墨工说道。

“父亲,这是前两日新制作的松烟墨。”程尚德拿起墨桌上一款正准备装匣的墨说道。

老太爷看了看墨没吭声,这是要试墨。叶存世放下烟袋,走向靠墙放的书柜旁,从中拿出笔墨纸砚。宣纸铺放到桌上,墨已发好了。程尚德努力不去注意叶存世手上的黝黑。制墨人一天洗十次手,也洗不干净手上的墨渍。

“墨之就试也,如吹竽,必一一而吹之。”老太爷笑着说道。

老太爷运笔写下“百岁千秋”四个大字。

“松香未尽,此墨有滓结不解之病。”老太爷放下笔走了。

松烟墨制作前先要将松树流去胶香,然后伐木。此法就是在木根处凿一小孔,炷灯缓炙,则通体膏液就暖,倾流而出也。

“这批墨不要落款净心墨。”程尚德对叶存世说道,“不要忽视制墨的每一个环节。”

待程尚德出得净心斋,老太爷已走远了。程尚德闷闷不乐地返回铺子。他从柜子里拿出收藏目录,刚翻开就见亲家俞老爷走了进来。俞大少爷、俞二少爷押船去了汉口和广州,俞老爷随船去北京,顺路拜访程家。

徽州的绿茶自古就有“早春英华,来泉胜金”的美誉。以溪头梨园茶、砚山桂花树底茶、大畈灵山茶和济溪上坦源茶为贡茶的婺源,历来是茶商云集之处。这一年,俞家春茶号迎来茶史上最大的茶叶产量。

乾隆下江南给徽州带来商机,俞老爷以商人的精明看出在通商口岸广州开分号的机会来了。短短两三年,俞家就开通了三条航线,茶叶远销北京、广州、汉口。俞老爷带来两斤明前的茗眉绿茶。叶祥禾沏好茶后,退了出去。

“这是明前的茗眉绿茶。二少爷有音信吗?”俞老爷问道。

“两年来音信皆无。”

“大老爷未能落叶归根,二少爷又……”俞老爷说不下去了。

“生死有命,二少爷自有吉人相救。”程尚德说道。

“如今是开办分号的最佳时机,徽商已在汉正街开办两家茶行。”

从俞老爷的话,程尚德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的心隐隐地动一下,原本想过两年在扬州办分号,如今看来可以提前了:若把家底拿出来再苦上半年,换领凭帖打点官府之人的银子就够了。说起来,歙县的汇源墨砚斋和典当的生意量近两年也翻了几番。

“开办分号不在此时,更待何时!”程尚德大笑起来说道。

“程老爷所言极是。”

“徽商素以吃苦耐劳闻名于商海,俞家茗眉绿茶会走进千家万户。”程尚德说道,“如今在粤办茶行,徽茶亦可以进入西洋的千家万户。”

“借程老爷吉言,汇源墨砚斋……”

“哈哈,若抓不住眼下的商机,就不是徽商了,徽商不仅仅是以小积大,而更具慧眼。”程尚德喝了一口俞家的绿茶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汇源典当开办分号的机会就在眼下。”

“徽商纵横商海二百余年,自有其机缘呀。”说罢俞老爷要去看俞氏。程尚德陪着俞老爷去二宅。

未等打烊,程尚德就回大宅了。叶氏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招待俞老爷,徽州人家虽俭朴,可待客却从不吝啬。叶氏的拿手菜——花菇石鸡、臭鳜鱼、三套鸭都上桌了。俞氏也被请了过来。老太爷先上桌,俞老爷和程老爷在老太爷两旁坐下。叶氏、俞氏和两位小姐均坐下首。嘉堃被从书房里请了出来,坐上席。

酒过三巡,老太爷说起茶来。茶的话题一旦提起,俞老爷就滔滔不绝了。

“茶宜蒻叶而收,喜温燥而忌湿冷。”俞老爷说道。

“茶宜常饮,不宜多饮。常饮则心肺清凉,烦郁顿释;多饮则微伤脾肾,或泄或寒。”老太爷说道。

“珠兰花茶,到了晚间制作,则无自然之气了。”二小姐落梅轻声细语道。

“凡收天香茶,于桂花或珠兰盛开时,天气晴朗,日午取收,不夺其味。然收有法,非法则不宜。”俞氏插言道。

落梅笑起来。俞氏也笑起来,为自己多年不制茶尚能熟记制茶之法而高兴。程老爷张罗着众人都喝了不少酒。老太爷借口要炼丹先走了,随后俞老爷陪着俞氏回二宅了。

次日清晨,俞老爷要走,程尚德送至渔梁坝埠头。埠头上一派繁荣昌盛之景象,云集着整装待发的商船,练江之中,扎成捆的木材顺流南下。众多的商船中,程尚德很快看见了挂着“俞泰昌茶号”的商船。

送走了俞老爷,程尚德开始盘点墨砚斋的藏品。粗粗一算,在扬州开办分号的银子有了,程老爷大喜过望。叶存世拿着净心墨进来,摆到最显眼的地方。程尚德到街上查看新近出品的墨砚行情。

无论程尚德想往哪儿走,他的脚总把他带到慈仁堂。有些日子没来了,金字招牌依然如故。走进药堂,他并没见到想象中的掌柜,却见一身女儿装的谢姑娘。程尚德的心像街上的棉花糖一样膨胀起来。一脸憔悴的谢姑娘又让程尚德的心疼痛起来。

“谢姑娘今日有何良药?”程尚德微微一笑说道。

“慈仁堂没有程老爷的药,去别家药铺吧。”谢姑娘轻声道。

“老夫的药就在这铺子里。”

“程老爷若没有真金白银,就不要再来铺子了。”

说完谢姑娘转身走进了后堂。被撇下的程尚德愣在那里,悻悻地离开了慈仁堂,向着千秋墨庄走去。时有书生进入千秋墨庄购买千秋墨。眼下的春殿吸引了大批的举人前往墨庄。打箍井街上一位盐商正在娶妾。满地爆竹碎片让程尚德憧憬起将来,有一日也可把谢姑娘娶进家门。这么一想,程尚德的心又膨胀了几分。

天井里他碰见准备亲事的叶氏。叶氏喜气洋洋,诸事齐全就等新娘子进门了。程尚德趁叶氏高兴就把隐藏心中多时的想法说出了口。

“太太可见着打箍井街上盐商娶妾的热闹?嘉道的亲事也要这么热闹才行。”程尚德笑着说道。

程尚德一开口,叶氏就清楚他真正要说什么。她微微一笑说道:“嘉道的亲事要更热闹,娶妾再热闹那新人也会满含委屈,若不是家境贫寒,谁愿给人做小?”

“话是这么说,三妻四妾自古就有。”

“就说谢姑娘吧,她可要招上门女婿为谢老爷养老送终呢。”

叶氏的话堵住了程尚德的口,他咽下了想说的话只说道:“嘉道该回来准备亲事了。”

“谁说不是呢,嘉道也该回来了。”

程尚德扔下叶氏,着手安排大少爷归家的事。汪掌柜被打发到扬州接嘉道回来。在扬州,汪掌柜看到身穿绸衣绸裤、手持绢伞的程嘉道。一切都以扬州习气为风尚的嘉道看上去儒雅风流。汪掌柜暗笑嘉道在四月的扬州还手持一把伞。

账面上差了二百两银子。汪掌柜知道银子用到了什么地方。从账面上看,嘉道的野心不大,多用的银子仅仅为满足个人喜好。汪掌柜把大少爷看透了,优柔寡断,做不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