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妄之灾(2)

“程老爷懂的多,却不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谢姑娘想要什么?”

“若不知本姑娘想要什么,程老爷也不必来了。”

此时谢老爷送一位病人从后堂出来了。谢老爷见了程尚德,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就嘱咐谢姑娘,这服药要比前两服药多一味僵蚕。他常见程尚德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太热情。程尚德闷闷不乐地回到程家大宅。

叶氏张罗着汪开泰把为大少爷亲事定做的满顶床抬到新房里。程尚德一进门她就看见了,这不是她素日常见的生龙活虎的老爷,而是垂头丧气的老爷。走进中堂,叶氏闻到更浓的草药味,知道老爷从药铺直接回家了。一看老爷的脸色就清楚,老爷已知晓谢姑娘定亲一事。这是老爷心上的脓包,要把它挤破,不能让它在心里溃烂。

“老爷可是从街上回来的?前两日在街上听人说慈仁堂的谢姑娘定亲了,男方入主慈仁堂做上门女婿。”叶氏把沏好的茶水放到桌上说道。

“谢姑娘早晚要定亲。”程尚德低声说道。

“这谢老爷呀,儿女双全了。”叶氏装作没看见老爷的脸色,一味高兴地说道,“老爷,看一看新做的满顶床。”

程尚德极不情愿地跟着叶氏来到二楼大少爷的厢房。

“老爷,我还能记起那年叶家用金丝楠木做满顶床的情形,转眼嘉道都要成亲了。”叶氏手抚床柜说道。

“嘉道成了亲,也好打理铺子。”说完程尚德下楼了。

程尚德走远后,叶氏偷偷地笑了,紧接着张罗匠人制作多宝格。

从街上转回来的程尚德走进铺子,就看见正买徽墨的杨家大少爷。

叶祥禾拿出几款刚从外收购来的徽墨、新出的宣纸任杨大少爷挑选。徽墨市场如今被歙、休、婺三大派分摊了。官宦之家出身的杨大少爷更喜欢歙墨。歙墨的造型端庄儒雅,烟细胶清,重香料,重包装。

杨大少爷是个识货的人,首先跳入杨大少爷眼帘的是天干地支墨的戌狗和亥猪墨品。汇源墨砚斋总把自家的墨砚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然后他从摆在柜台上众多的墨中,又看中胡家的药墨。杨大少爷不仅会写诗文,还擅长书画。他用墨极为讲究,写字要用油烟墨,作画则要用松烟墨。

叶祥禾拿起净心墨递给杨大少爷。杨大少爷挑选墨也是个好手,先看、掂,再听。闻就不用了,墨的香气飘散在铺子里。杨家大少爷正因闻到龙脑香,方来买新推出的净心墨。

杨大少爷用手指轻弹墨锭时,程尚德说道:“这些墨都是用窑里最尾端的烟制作的,声音清脆。”

“好墨,程家的墨快要赶上曹素功的‘非烟’了,这款墨我要了。”杨大少爷说道。

“再来一款胡家的山水套墨。”叶祥禾说道,“集锦墨还可收藏。”

“还是杨大少爷识货,这套山水墨刻工精良。”程尚德走上前来说道。

“与程君房的墨不相上下了。”杨大少爷调侃道。

“这里有笔墨纸砚,杨大少爷可以试试这净心墨。”叶祥禾说道。

柜台右侧单独摆放一长条桌子,上置笔墨纸砚。叶祥禾已研好了墨,杨大少爷拿起湖笔,挥笔写下“风花雪月”四个大字。这字倒有柳公权的遗风。门口处有人大喊:“好字。”

铺子里走进一人,西递胡贯三的大公子——胡大少爷。胡家亦是官宦之家,这大少爷饱读诗书。

“胡大少爷,可以一试笔墨。”程尚德说道。

胡大少爷并不推却,走上前来,拿起狼毫写下“名留青史”四个大字。

“好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光明可鉴。”胡大少爷说道,“净心墨快赶上李墨了,来两套净心墨。”

程尚德哈哈大笑。众人也笑起来。

“胡大少爷在这里,把唐燠新近雕刻的金星砚拿来看一看?”程尚德不等叶祥禾上前,转身把前两日摆到柜子里的砚台拿到柜台上。

“雕刻技法又有提升,不愧为唐家的雕工。”胡大少爷接过砚台说道。

“砚台,一要看石质,二要看雕刻技法,胡大少爷好眼力。”程尚德哈哈一笑说道。

“砚台不像纸、墨、笔,易损耗,更易流传下来。”杨大少爷道。

程尚德知道,杨家收藏着许多名砚,杨老太爷对砚台情有独钟。杨老太爷爱砚如命,可谁也没见过杨家的砚台。

“苏东坡可是砚台收藏之大家,那些砚台却石沉大海。”程尚德说道。

“名砚不是拿来用的,而是供的。”杨大少爷笑道。

“哈哈,杨大少所言极是。”

“这一款鲤鱼摆尾不错,我要了。”杨大少爷说道。

程尚德正等着杨大少爷这句话,笑了笑,出了价。杨大少爷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说:“一会儿家仆会送银子过来。”

程尚德哈哈大笑,为杨家大少爷的爽快而笑。那边叶祥禾已经包装好了墨和砚台。杨大少爷接过墨和砚台,就此与程尚德告别。胡家与程家是儿女亲家,早年间胡家小姐许配给三少爷了。

“胡老爷可好?”程尚德问道。

“家父忙于买卖,身子骨越来越硬朗了。”胡大少爷说道。

“徽商闲不住的,眼下的乾隆帝下江南非同小可。”

“胡家的铺子又开了两家,徽商还有更多的事要做。”胡大少爷笑着说道。

程尚德哈哈大笑,又问道:“胡大少爷前来为何?”

“为了眼下的春殿,入仕为官也是徽商最为在意的事。”

程尚德想起尚在读书的嘉堃来,再过两年也要参加秋闱了。

“胡老爷明鉴万里,仕商两不误。”

“家父让不才过问银两拆借一事,程家可否拆借三千两?”

“不瞒胡大少爷,程家近期要迎娶少奶奶,银子周转不灵,也许能凑出两千两。”程尚德微微一笑说道,“徽商本是亲帮亲,邻帮邻,三分的起息如何?”

“就三分的起息,以胡家西递的水田作抵押。”胡大少爷笑着说道。

程尚德吩咐叶祥禾验地契,支取银子。胡大少爷签字画押。胡大少爷要的墨也已备好,胡大少爷拿起墨说还要赶回西递村。程尚德于是将其送出门外。

“千秋墨庄有何动静?”程尚德看着胡大少爷走远后问叶祥禾。

“听说要推出新墨品。”叶祥禾说道。

“留意汪少爷,不要牌匾被摘了都不知情。”程尚德说着查看账本。

今日又有两笔银两的拆借,库银不足千两了。程尚德放下账本走入仓库,分门别类的仓库中有一间密室只有程尚德有钥匙。打开的铁制大门扬起一股细灰,程尚德挥袖走入密室。靠墙放着铁制的一人来高的柜子,程尚德拿出一把久未用过的钥匙打开柜门,柜中放着一酸枝木的盒子。

程尚德打开蜜蜡黄的缎子,拿出盒中那件镇店之宝——粉彩镂空转心瓶。程尚德转动内瓶,细看闪过的五彩,他暗笑还远未到动用此瓶的艰难时期。他把瓶子放回盒中,锁上了柜门。出了密室,程尚德再次锁上大门。出了仓库大门时程尚德碰到了叶祥禾,叶祥禾笑了笑,把新当的物件放到柜中。

“库银吃紧,小心银两的拆借,该要的账往回收一收。”程尚德说道。

“是,老爷。”叶祥禾答道。

程尚德走出铺子,去了净心斋。他终于确定了那两块砚石料要雕成什么样。他拿起刻刀静下心来依纹而雕。唐燠经过门前,看见程尚德平心静气地伏在石料上笑了。很久没见程尚德雕刻了。

今天是取烟的日子。程老爷吩咐叶祥禾守着铺子,他则来到净心斋。烟窑冷却下来,制墨工正在取烟。他刚走到烟窑前,就看见老太爷从竹林那儿身轻如燕地走过来。看见父亲的身手,程老爷笑了,老太爷是来查看烟的质量的。他打开烟袋,手指一落烟就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