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从安东亭回来后,韩儒仁就急匆匆地去见母亲。韩老夫人满头银丝,正双眼微闭,手数念珠在卧房外堂静修,韩儒仁不忍惊扰,但事情紧急又不得不说,正犹豫间,老夫人睁开眼来,说:“老大,有事进来说。”
韩儒仁轻轻迈步,坐在母亲身旁的椅子上,说:“妈,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情,我说了怕您担心着急。”
老夫人姓秦,娘家是沭阳县城赫赫有名的信义镖局,从小就生活在刀光剑影里,加之一辈子跟着老太爷经风沐雨,早已是悲喜淡定遇事不惊了。见儒仁如此凝重,已知绝非小事,便说:“有什么事情,说我听听。”
韩儒仁见母亲如此镇静,不由释然,便把孔友善的事情说了。
老夫人听了,却也十分惊骇,手中念珠似流水般滑动,良久才说:“我韩家一心从善,官民兵匪从未得罪。至于魏友三,我家治好过他母亲眼疾,他却恩将仇报,真乃蛇蝎心肠!此番他把‘鬼影子’差来,是想明抢还是暗劫?”
韩儒仁说:“应是暗劫!”
老夫人问:“那他为啥不明火执仗来抢?”
韩儒仁说:“以往镇上驻着一营中央军,他不敢;高柱久的保安团离这里也不过二三十里路,高、魏二人结有仇气,他也有所顾忌。另则他不知我韩家大院虚实,也怕与我们结仇。土匪都是在枪弹里搏命的,哪个能离开广宁堂。但抢劫是土匪本性,又眼红我家财产,更怕让别的土匪抢了先,所以才派‘鬼影子’来卧底,先摸清我家底细,到时里应外合,蒙面作案,既祸害了广宁堂,又不失和气,日后受了红伤,还会来上门求医。”
老夫人听了韩儒仁的分析,心中很是宽慰,说:“魏友三这一手好阴险毒辣,我看先把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再把玉兰、淑芳和孩子送到沭阳避避吧。”
韩儒仁说:“这些我也想过了,土匪找不到金银细软,就会恼羞成怒伤人。但要是把玉兰她们送走,怕是要惊动匪人。魏匪来了,留下的人也有危险。再说,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把这祸端消弭了,迟早是个祸害。”
老夫人听了,沉思一会说:“‘鬼影子’潜来多日你方告诉我,心里该有应对之策吧。”
韩儒仁对母亲的洞察力十分佩服,说:“我估摸魏匪待‘鬼影子’探得我家底细后,会在入冬时下手,因为到了年底土匪不是回家过年,就是到湖里‘猫冬’。我们得赶在入冬前打发走他。‘鬼影子’心狠手毒,我思谋良久,已想出与‘鬼影子’周旋之法,给他布了两招棋,将他请出广宁堂。这样避免撕破脸皮,免得他气急败坏,铤而走险。只是有些事情怕做得太过,让家人惊吓受屈,伤了兄弟情分,但智不深则非智,谋不密则非谋。非此不能让‘鬼影子’就范,请母亲做主。”
接着,就把谋划的计策给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听了,连连颔首,说:“你不要多虑,只要是为广宁堂好,尽管放心去做,一切由我担当!”说毕,又长叹一声:“想我广宁堂老少为善,老天竟不开眼,几次三番地降灾降祸,天理何在!”
韩儒仁听了,含泪说:“都是儿子无能,若父亲健在,岂能让母亲如此担心。”
老夫人看着韩儒仁消瘦的脸庞,不由心疼,说:“你莫太过焦心,只要他不明火执仗来抢,我们多加防备就是了。秀芝走了多年,你也老大不小,该成个家了。”
韩儒仁恻声说:“我这年纪,高低难就,眼下祸起萧墙,先放放再说吧。倒是儒礼,年纪不小了,要是遇到合适人家,他自己喜欢,该成家了。”
老夫人听了,停了手中的念珠,默然地叹了口气,问:“陈家那妹子可好?”
原来,韩儒仁所说“合适人家”“自己喜欢”是话中有话。
太平镇街上跑马巷里有家布店,掌柜陈海,泗阳县洋河镇人,生有两个女儿:陈玉翠、陈玉竹。陈掌柜很开通,早年让两个女儿上了几年私塾,姐妹俩长大后很能干,帮助父亲把布店经营得很兴隆。陈掌柜去世后,玉翠招赘刘柱入婿,生有一闺女,两岁时夭折于天花,祸不单行,刘柱去城里进货时暴病不治。好在妹妹玉竹也已成人,且姐妹俩很有主见,把布店经营得红红火火。陈家姐妹长得俊俏美貌,打她俩主意的人很多,刘柱病死那年,这姐妹俩受了不少委屈,街上恶棍张敬忠,欲强娶陈玉翠为妻,遭到陈玉翠痛斥,张敬忠暗中指使两个小混混去布店生事,玉竹生性泼辣,与两个小混混打了起来,正巧韩儒礼路过,将小混混斥退。两人一见钟情,韩儒礼便经常去布店,镇上的人以为广宁堂要罩着陈家,再也没人敢来骚扰了。事情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说玉竹疯疯癫癫的,不适合做韩家的媳妇。韩儒礼不敢违拗母亲,却也犯了牛劲,给他说了两家姑娘,他都不乐意。至今,陈玉竹也还待闺家中。为此,韩儒仁心里生了愧疚,便不好意思再到跑马巷去。
韩儒仁听了母亲所言,说:“陈家妹子尚未出嫁。”顿了顿又说:“我意儒礼婚事不是非陈家妹子,是说人生大事,还是由他自己做主为好。”
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长兄如父,儒礼的婚事你就多操心吧。”
韩儒仁应了声说:“待平息了这场风波,我给儒礼好好说说。”
老夫人心疼地说:“你自己的事也要上心,莫叫我闭眼时给你父亲交代不了。”
韩儒仁听了心里难过,却强打笑容说:“母亲放心,我和儒礼一定如您老所愿。”
老夫人听了,脸上如盛开了九月菊,说:“有你这话,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