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孔友善遇到麻烦了,王长河又回来上工了。
对王长河的回归,浸煮房的伙计很吃惊,说:“你不是不干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王长河气呼呼地说:“谁说我不干了?我是告了几天假。”那眼,却牛卵子般地瞪向孔友善。
孔友善就知道广宁堂这碗饭他是吃不下去了。
果真,一会儿吕叔就让喜子把孔友善叫到账房,说:“友善,王长河回来了,我给你把工钱结了吧。”
孔友善急了,说:“管家,我才干了几天活,也没出什么差错,怎就辞了我?我在太平镇人生地不熟,你让我到哪里找活干呀?”
吕叔心想,广宁堂不是谁都可以算计的地方,你要是识趣,知难而退走人,这样不必撕破脸皮,对双方都好。要是抱着祸害之心,乞赖不走,广宁堂也饶不了你。便说:“可这多个人多份工钱,我也没法子。”
孔友善说:“我这落魄之人,哪敢奢望什么工钱。求管家让我先试工两个月,到时,如认可友善,便给我碗饭吃,如不能胜任,我自动走人,工钱分文不要。”
吕叔听了,知这孔友善是铁了心要窝在广宁堂,心中又气又恨,不由拉了脸说:“广宁堂是个中药铺子,因活计用人,前时王长河不在,才留你顶替几天,现在他回来了,也只有让你另择高处了。”
孔友善听了,恳切地说:“这事看来让管家为难了,你看我去给韩儒义掌柜说说可好?”
吕叔断然应道:“这不妥。药堂有药堂的规矩,儒义掌柜也不能坏了规矩。”
孔友善急了,嗓门陡然高了起来:“那我去求大东家,看他可否赏我碗饭吃。”
“是谁要求我呀?”孔友善话音刚落,韩儒仁走了进来。
吕叔就绷着脸,把王长河回来上工的事说了。
孔友善像是遇到了救星,哭丧着脸把自己的难处说了。
韩儒仁也犯了难,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婉转地对孔友善说:“友善哪,这事莫怪吕叔,也不是药堂要辞你,实因长河回来,浸煮房定员已够,不好再添人手。看在瑞安先生面子上,让吕叔给你开两个月工钱,你到别处找个活计可好?”
两个月工钱?孔友善来了还不到十天哪!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韩儒仁说毕,笑眯眯地盯着孔友善,想,两个月的工钱不是小数目,你要真是扛活的,就该欢喜走人了。如藏有祸心,我这般打发你,你也应知难而退了。
谁知,孔友善不为所动,急赤白脸地带着哭声说:“大东家,我家瑞安兄长也是有头有脸的神医,你驳他面子,我不能让他丢人。我来贵堂高就,青阳镇诸多朋友皆知,若就此离开,瑞安兄长定会责备我是惜力偷懒,才被贵堂辞退。而他人不明事由,则定会耻笑瑞安兄长人微言轻,面子太薄。友善今求大东家高抬贵手,容友善在贵堂出两个月牛马力,工钱分文不要。两个月后友善一定走人,那时,也就无碍瑞安兄长面子了。”
韩儒仁听了孔友善所言,想:他这番话咬文嚼字,虽强词夺理,却又滴水不漏,岂是普通庄稼人说得出的?看来,这孔友善真若如我此前所想,就如我广宁堂的膏药,既已贴到身上,病根不除,硬揭就要伤身,是不能硬揭了。心里不由暗叹一声:我把此人看低了。看来,自己盘算许久的第一着棋,实是一厢情愿了。这孔友善如此纠缠,心里必是有恃无恐。眼前这番情景,犹如当年先祖向汉王索封齐王,志在必得,不应,则必生变。审时度势,还得如张子房那般相机而动,再图后谋。便给吕叔使个眼色,故作为难地说:“友善,瑞安先生难得有你如此义气兄弟。只是这浸煮房人手已够,你说这如何是好,如何是……”说着,猛地拍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地说:“友善,你不是在青阳镇药铺里抓过药吗?我怎忘了呢!你既然如此看重我广宁堂,我也不能昧了你一番苦心。不过,浸泡蒸煮药材那活也确实委屈你了,我看你就到前柜配药吧。”
韩儒仁此言,对孔友善来说,可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惊喜地连声感谢。
吕叔虽觉出乎意料,但想儒仁此举定有其道理,便故意阻拦说:“前面柜台配药有喜子和二宝就够了,忙时我也过来帮忙,无需再增加人手了。”
韩儒仁说:“友善识文断字,又在青阳镇大药堂配过药,见多识广。前时给我说过几剂药方,可见他略通药理、医道。留下友善配药,若适逢病人多了,还能帮着问诊开方,待磨炼几年后,广宁堂岂不是又多了位先生。这实为一举多得的好事,就把友善安排在前柜吧。”
韩儒仁的话在理,吕叔语塞,却还是不乐意让孔友善到前柜来,说:“前柜是儒厚管的,还是给他说说为好。”
韩儒仁说:“吕叔你多虑了,儒厚那里,我给他说就是了,你尽可放心。”
又对孔友善说:“你在前柜要多听吕叔指教,用心做事,将来对你会有益处。”
孔友善听了,感激得眼眶发红,说:“大东家如此厚爱,俺孔友善就是当牛做马也难报大东家的恩情。”
韩儒仁说:“你有此心就好,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又对一旁的喜子说:“你也不能整天只顾配药,闲时跟友善多学些治病的方子,日后才有出息。”
喜子虽然年刚十八,却是广宁堂的老人,曾伺候过老太爷,办事也机灵,韩家老少都很喜欢他。他在柜上抓药也有几年光阴了,如今韩儒仁没来由让才来几天的孔友善上柜,心里不乐意,说:“有孔友善一人就够了,我还学那些方子干什么!”
韩儒仁一听,笑了笑说:“古人言‘人不知学,白首童心’‘人读等身书,如将兵十万’。艺不压人,你怎不知叔的苦心呢。友善哪,你比他年长,要多开导他呢!”
孔友善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初来乍到,还得喜子兄弟多多指点呢。”
就这样,王长河吃回头草,孔友善因祸得福,脱离了整天一身臭汗的浸煮房,成了广宁堂的配药先生。
而孔友善也真不简单,做事干净利落,为人也大方,时常会买包“老刀牌”烟卷散给伙计们,很快,包括喜子在内的伙计们便都觉得孔友善这人不错,把先前的不快都忘到脑后了。对此,韩儒仁很欣慰,当着孔友善的面,自得地对吕叔说:“我说友善是个人才吧,让他在前柜配药这事做对了吧!”
吕叔便连连点头,附和着说:“友善是个好后生,是个好后生。有他在前柜,我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