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谓横水,桶冈各贼寨,散在大犹、庾岭之间,地方远,号令不及,议割三县之地,建立县治,及增添三处巡司,设关保障。
疏上,悉依议,赐县名曰宗义,附江西南安府,赐敕奖谕。头贼闻桶冈复破,愈加恐惧,乃分兵为守隘拒敌之计。
先生先谕黄金巢等,密遣部下散归贼巢左近,俟官兵一到,即据险遏贼。再谕卢珂、郑志高等用心提备。
然后遣生员黄表,义民周详等牛酒,复至头赏劳各酋长,并诘其分兵守隘之故。
池仲容无词可解,乃诈称龙川义民卢珂、郑志高素有仇怨,今不时引兵相攻,若一撤备,必被掩袭,某等所以密为之防,非敢抗官兵也。
遂遣其党鬼头王随黄表等回报,请宽其期,当悉众出投,尽革伪号,止称新民。
先生阳信其言,遂移檄龙川,使察卢珂等擅兵仇杀之实,谓鬼头王曰:“卢珂等,本院已行察去讫。
如情罪果真,本院当遣大军往讨。但须假道头。汝等既降,先为我伐木开道,以候官军,不日征进。”
鬼头王回报,池仲容且喜且惧。所喜者督院嗔怪卢珂等堕其术中,所惧者恐其取道头不是好意。
复遣鬼头王来谢,且禀称卢珂等某自当悉力捍御,不敢动劳官军。
恰遇卢珂、郑志高、陈英亲到督院具状,辩明其事。
状中备述池仲容等平昔僭号设官,今又点集兵众,号召远近各巢贼酋,授以总兵都督等伪官,准备抗拒官军。
先生大怒曰:“池仲容已自投招,便是一家。汝挟仇,擅自仇杀,罪已当死,又造此不根之言,乘机诬陷,欲掩前罪,本院如见肺肝。
那池仲容方遣其弟池仲安领兵报效,诚心归附,岂有复行抗拒之事。”遂扯碎其状,斥之使出,再来渎扰必斩。
却教心腹参谋,密向他说:“督府知汝忠义,适来佯怒,欲哄诱头自来。
你须是再告,告时受杖三十,暂系数旬,方遂其计。”卢珂等依言,又来告辩。
先生益怒,喝令缚珂等斩首来报,标下众将俱为叩头讨饶。先生怒犹未解,将卢珂责三十板,喝令监候。
池仲安等在幕下,闻珂等首辩,心怀惊惧,及见先生两次发怒,然后大喜,率其党欢呼罗拜,急诉珂等罪恶。
先生曰:“本院已体访明白,你可开列恶款来,待我审实后,当尽收家属处斩,以安地方。”
仲安益大喜,作家书付鬼头王,回报其兄仲容去讫。卢珂等既入监,先生又使心腹参随,只说要紧人犯在监不放心,教他巡阅,却暗地致督府之意,安慰珂等,说事成之日,当有重用。
你可密地吩咐家属,整顿人马伺候军令差遣。珂等感泣曰:“督府老爷为地方除害,若用我之时,虽肝脑涂地,亦无所恨。”
先生又使生员黄表、听选官雷济安慰池仲容,说:“督府已知卢珂等仇杀之情,汝等勿以此怀疑。”
仲容大排筵席,管待黄表、雷济。二人坐中夸督府用兵如神,更兼宽宏大量,来者不拒,黄金巢等俱授有官职,你等若到麾下自当提请重用。
仲容拱手曰:“全仗先生们提挈。”黄表因私谓所亲信贼酋曰:“卢珂等说令兄恶迹多端,无非是妒忌之意。
虽然督府不信,令兄处也该自去投诉。”仲宁唯唯,言于仲容。仲容迟疑不行。
十二月二十日,先生大军已还南赣,各路军马俱已散遣,回归本处。先生乃张乐设饮,大享将士,示谕城中云:督抚军门示:向来贼寇抢攘,时出寇掠,官府兴兵转饷,骚扰地方,民不聊生。
今南安贼巢尽皆扫荡,而头新民,又皆诚心归化,地方自此可以无虞,民久劳苦,亦宜暂休息为乐。
乘此时和年丰,听民间张灯鼓乐,以彰一时太平之盛。
先生又曰:“乐户多住龟角尾,恐有盗贼藏匿,仰悉迁入城中,以清奸薮。”
于是街巷俱燃灯鸣鼓,倡优杂沓,游戏为乐。先生又呼池仲安至前,谓曰:“汝兄弟诚心向化,本院深嘉。
闻卢珂党羽最众,虽然本身被系,其党怀怨,或掩尔不虞,事不可知。
今放尔暂归头,帮助尔兄防守。传语尔兄小心严备,不可懈弛失事。”仲安叩头感谢。
先生又使指挥俞恩护送仲安,并赍瓣历,颁赐诸酋。诸酋大喜,盛筵设款。
仲安又述督府散兵安民,及遣归协守之意,无不以手加额,踊跃谢天。
时黄表、雷济尚留寨内,会饮中间,仲容说道:“我等若早遇督府,归正久矣。”
表、济曰:“尔辈新民不知礼节。今官府所以安辑,劳赍尔等甚厚。况且遣官颁历,奈何安坐而受之,论礼亦当亲往一谢。”余恩曰:“此言甚当。
况卢珂等日夜哀诉,说你谋反有据,官府若去拘他,他断然拒命不来。何不试拘对理,看他来与不来,即此可证反情之实。”
仲容曰:“若督府来唤对理,岂有不去之理。”表、济又曰:“今若不待拘唤,竟往叩谢,顺便就诉明卢珂等罪恶,官府必益信尔无他,珂等诈害是实,杀之必矣。”
所亲信贼酋,亦从中力劝。仲容以为然,乃谓其众曰:“若要伸先用屈,输得自己,赢得他人。赣州伎俩,亦须亲往勘破。”
遂定计,选麾下好汉,并所亲信者共九十三人,亲至赣州,来见督府。仲宁、仲安留于本寨。余恩等先驰归报。
先生乃密遣人传谕属县勒兵分哨付本院,不时檄到即发。又遣千户孟俊先至龙川,督集卢珂、郑志高、陈英三家兵众,又以路从巢经过,恐其起疑,于是另写一牌,牌上开写卢珂等擅兵仇陷过恶,仰龙川县密拘
三家党属,解至本院问究。却将真牌藏于贴肉秘处。孟俊行至头,贼党一路盘问,俊出牌袖中示之,故意嘱他,此官府秘密事情,万勿泄漏。
贼皆罗拜,争献酒肉,为之向导,送出巢。一路上其党自相传说,无不欢喜。孟俊到了龙川,方出真牌,部勒三家兵众。
巢中诸贼传闻皆以为拘捕其党,并不他疑。
仲容等到于赣州,正似猪羊进屠户之家,一步步来寻死地。仲容把一行人众营于教场,单引亲信数人进院参谒。
先生用好言抚慰,问此来许多人众。仲容禀曰:“随从不过九十余人。
”先生曰:“既是九十余人,必须拣个极宽的去处安顿方好。”问中军官何处最为宽闲。
中军官禀道:“惟有祥符寺地最宽敞,房屋亦俱整齐。”先生曰:“就引至祥符寺居住罢。”
又问众人今在何处,中军官不等仲容开口,便禀道:“众人现屯教场。”
先生伪变色曰:“尔等皆我新民,不来见我,而营于教场,莫非疑心本院么?”仲容惶恐叩首曰:“就空地暂息,听老爷发放,岂有他意。”
先生曰:“本院今日与你洗雪,复为良民,也非容易。你若悔过自新,学好做人,本院还有扶持你处。”
仲容叩谢而出。既至祥符寺,见宫室整洁,又有参随数人为馆伴,赐以米薪酒肉,标下各官俱来相拜,各有下程相送,欢若同僚,喜出望外。时及闰十二月二十三日也。
参随等日导众贼游行街市,见各营官军果然散归,街市上张灯设戏,宴饮嬉游,信以为督府不复用兵矣。
又密赂狱卒,私往觇卢珂等动静,果然械系深固。狱卒又说官府已行牌拘其家属,一同究问,不日取斩。
仲容大喜曰:“吾事今日始得万全也。”先生复制长衣油靴,分给众贼,使参随教之习礼。
一日,又漫给布帛,未曾开明分别赏赐,于是老少互争。参随禀知。
先生曰:“本院多事,未及细开,何不教他开一花名手本,下次照依次序给赏,老少不乱,岂不便乎。”
仲容依言,开手本送上。于是尽得其九十三人名姓。
过五日,仲容等辞归。先生曰:“自此至,有八九日程途,即今往不能到家过岁矣。
新春少不得又来贺节,多了一番跋涉。况赣州今岁灯事颇盛,在此亦不寂寞,何不以正月回去。
”贼中少年喜观灯,且得游于娼家,参随复借贷银钱,诸贼欣然忘归。至元旦,随班入贺行礼,下午仲容复入辞。
先生曰:“汝谒正,尚未犒赏,奈何就去?初二日,本院尚未得暇。
初三日,当有薄犒。”次日,令有司送酒于寺馆,参随官携妓女陪侍,众贼欢饮竟日。
预悬牌于辕门,牌上写道:“头新民池仲容等,次日齐赴军门领赏,照依花名次序,不许搀前哗乱,领赏过,三叩头即出,齐赴兵备道叩谢。事毕径回,不必又辞本院。”
参随官抄写牌面与众贼看了,无不欢喜。是夜,先生密谕守备郏文,令拨经战甲士六百人,分作二十队,伏于射圃,候本院犒赏贼酋,每五名一班,鼓吹送出院门。
过射圃则以甲士一队,擒而杀之。大约六人制一人,度无不胜。事了之后,只用一人在龙县丞处回话。
龙县丞者名光,原是正途出身,为吉安县丞,因不善逢迎,上司不喜,要赶逐他。
太守伍文定察其人可用,言其冤于先生,留作参随。先生又召龙光吩咐:“汝可引甲士一队,装做御门公役,各藏暗器,立于大门照墙之下。如贼党中有强力难制者,你便令手下甲士上前相帮。
若了事时,你便遥立屏墙,使我望见以慰我心。倘有他变,趋入报我。”
又吩咐有司预备花红羊豕坛酒历日银两之类,院内军将随常排列自有规矩。
亦密谕中军官,只等本院号令,一齐下手。
至初三日侵早,军门上已吹打过二次,各官俱集。
池仲容引着九十三人,都穿着军门颁赐长衣油靴,整整齐齐,来至院前。
见巡捕官在院门上结彩,问其缘故,答道:“今日老爷犒赏新民,乃是地方吉庆之事,如何不挂彩。”
须臾,屠户牵许多诸羊来到。参随指与仲容道:“这都是你们的赏物。”众贼预先欢喜。
须臾三通吹打,放铳开门,文武属官进院作揖。仲容等亦随入叩头。
礼毕,先生先唤池仲容到前说:“你是头目,倡率归顺,与众不同。”
将案上大葵花银杯,赐酒三大杯,草花一对,红绢二段缠身,犒银三两,大馍馍一盘,羊肉豕肉各五斤,酒二坛,吩咐:“你且站在一边,看本院赏完众人,拨门上家丁一名,送你归寺。”仲容复叩头称谢。
此时天门二门两班乐人,大吹大擂,阶下屠户杀猪宰羊,论斤分剁,好不热闹。仲容双花双红,立于泊水檐下,何等荣耀,便似新得了科第一般,不胜之喜。
众贼候赏的,一个个伸头舒颈在阶下专听唱名。先生将花名手本付与中军,吩咐道:“依次唱名,每五名做一班,鼓乐导出,也教百姓看见,晓得从顺的好处,四方传说。”
中军官领诺,手执手本,高唱某某,众贼答应,每五名做一字跪着。
每名草花一对,红布一匹,都是中军官与他插缠,亦各赐热酒二杯,犒赏银一两,大馍馍十枚,羊肉豕肉各一斤,酒一小坛。
贼人要将馍馍、银封置于袖中。中军官道:“你若藏了,不见督府老爷的恩典。
须是放在外面,教众百姓们大家观看。”乃教他将衣兜子兜起馍馍,右手抱着酒坛,手中就捻着银封,左手提着猪羊肉,东脚门进,西脚门出。
刚到射圃前,那三十名甲士先在那里挨次伺候。六人伏侍一个,已自众寡不敌,况且没心人对了有心人,双手又拿着许多赏物,身上穿着长衣,又被红布缠住,脚下油靴底滑,许多不方便,虽有强悍有本事的,也减了数分。
不消得十分费力,便都了当,就将五个银封缴到龙县丞处为信。这里杀人,里面热闹之际,那得知道。
一五一十,只管送将出来。龙县丞在屏墙下,数过第十七队,已了过八十五人矣,算道院内连池仲容只有九人,不足为虑,乃走入院门,意欲回复。
先生遥见龙光走进,疑外厢有变,注目视之,见龙光行步甚缓,知其无他,心下方才安稳。
龙县丞步至堂,取茶一瓯,送至先生案前,密禀曰:“都了却了。”先生以头麾去。
中军官又唤五名,已跪下领赏。先生曰:“汝等俱是少年后辈,前日何得与年长者争赏,须绑出打二十,以示教诲。”
因指未赏者三人,曰:“汝亦是争赏者,且只教诲八个人。”中军官及两班勇士一齐上前绑缚。
池仲容色变,肚中如七八个吊桶,一上一落,好不安稳。一时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先生见各贼绑完,唤池仲容到前,说:“汝虽投顺,去后难保其心。”
仲容方欲启口分辩,先生喝声:“中军官也与我绑着。”
就于袖中出卢珂等首状,当面逐款质问:“伪檄上金龙霸王印信从何而来?”仲容顿口无言,惟有叩头,请死。
先生命押付辕门,同八人斩首号令。仲容到辕门之外,方知领赏众贼俱已杀完,悔之无及,瞑目受刑。
正是: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先生用计,不动声色,除了积年的反贼,满城官吏士民无不称快。
犒贼之物,一毫不失,即以赏有功甲士。狱中放出卢珂、郑志高、陈英,厚加赏赐不在话下。
时日已过午,先生退堂,一个头旋,昏倒在地。左右慌忙扶起,呕吐不止。
众官俱至私衙问安。先生曰:“连日积劳所致,非他病也。幸食薄粥,稍静坐片时,安然如故矣。”
是夜,先生发檄催各路兵,期定本月初七日于三相会,一同捣巢。
那几路,从广东惠州府龙川县入者,共三路:
知府陈祥兵从和平都入,指挥姚玺兵从乌虎镇入,千户孟俊兵从平地水入。
从江西赣州府龙南县入者共四路:
指挥余恩兵从高沙堡入,推官危寿兵从南平入,知府刑兵从太平堡入,指挥郏文兵从冷水径入。
从赣州府信丰县入者共二路:
知计季兵从黄田冈入,县丞舒富兵从乌径入。
先生自率帐下官兵,从龙南冷水径直捣下大巢。
却说巢中诸贼,先前得池仲容书信,说赣州兵俱已散归,督府待之甚厚,不日诛卢珂等,传去各巢,人人信以为真,各自安居,不做准备。
初闻官兵四路并进,怪仲容无信到,尚不以为然。比及打听得实,官兵已至龙子岭,去贼巢甚近了,一时惊惶失措,乃悉其精锐,据险设伏,并势迎敌。官军聚为三冲,犄角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