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请君入瓮
- 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 流莹离
- 5919字
- 2024-12-13 22:27:37
众人短暂聚了下,又分道扬镳,解忧回了静安园,得知龙海王单独请她用晚膳。
解忧有点拘谨,之前大家都在,能仗胆,现在人少,不管把龙海王当做诸侯王还是长辈或是别的,说不紧张是假的。
龙海王看得出她的谨慎,昨日刚来叫着三叔,但她心里未必就是亲近的,龙海王又瞄了眼右边,孙子冥栈容厚着脸皮也来了,他是怕得要死的拘谨,生怕遭骂,坐的笔挺。
龙海王沉吟:“你俩……是要拜堂?”
他坐在中间,像是高堂,两边的娃娃看起来是真要夫妻对拜。
“三叔……”解忧坐得直,坚硬的背部不敢松懈,没有把这句话当玩笑看:“按辈分,世子还得叫我姑姑。”
“辈分……又怎么了?”龙海王脸上的笑容微展,压根没把这当事,直接问:“忧儿可钟意我家这兔崽子?”
彼时正打算放松喝口粥的冥栈容呛了一下,扶着桌子,连着咳嗽,全然不管这孙子要被呛死,龙海王似乎很看好两人,神情悠然几分:“若是让他做你夫君,是否愿意?”
解忧不太安稳地咽了下口水。
说实话,进展有点快,昨日王妃刚送传家宝认定孙媳,今日龙海王就当面提亲,离拜堂成亲确实不远了。
冥栈容缓过了劲,瞪着她,约摸要是回答得不好,可能想掐死她,没理他幽怨的眼神,她柔声问:“婚姻大事,世子可愿意?”
龙海王在宽大的袖子里搂着手,脸色突然严肃了:“我只问你。”
这短短四字,含量很重,她感受到一股诸侯威严,压的心跳加速,好像是在说,只要她开口,哪怕这孙子不愿意娶,也得乖乖从了。
想着身不由己,差点开口就答应算了,但转念一想,里头大有门道。
龙海世子的婚事,一直就很迷,龙海王也不着急,但徐太后倒是急,三年前就存了心思,明里暗里想塞个徐家女子,哪怕做小妾都不介意,但龙海王用王妃病重子孙尽孝不宜娶亲的缘由拒绝。
如今,他这世子快二十三岁,实打实的大龄剩男,龙海王还是没有要为他娶亲的打算,这让很多人看不懂,也让徐太后再次起了心思,往事重提。
这回,龙海王却没有让人回绝,冥栈容自己坐不住了,再同样的理由不合适,他就瞒着亲自去帝都把这事给摁死,那番未婚妻的话,他并没有指名点姓,但明白人都知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琅琊公主。
冥栈容拉她下水挡灾,原本是这么想的,徐太后要是再敢给他塞女人,他就指名点姓示众,而皇甫衍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这场闹剧,一定会变成皇帝和太后两方争锋相对互相拉扯,他功成身退。
但有一点,他弄错了。
他完全没有真正意识到,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甫衍在那一刻也终于明白,这位龙海世子为什么迟迟不婚,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看着她和别的男人情情爱爱,这个别的男人还恰好就是皇帝,想想就觉得刺激。
皇甫衍觉得,冥栈容不仅在挑衅他的尊严,还在大言不惭和他抢女人,一层石激起千层浪,与其跟太后争这点鸡毛碎皮的破事,还不如直接做了他,又快又实在。
冥栈容说出来后,是有点后悔的,因为他看见了皇帝眼中那抹不言而喻的杀意,那晚刺杀,他一直觉得可能是皇帝干的,为了保命,冥栈容还是觉得,早点退婚比较稳妥,一直想要说动她。
但他又低估了一件事。
面前这位苟到现在的诸侯王,他的祖父,对这场婚姻,比她还要跃跃欲试,正好这孙子自己提了出来,那就自然顺水推舟。
理清完思绪,解忧脑中有个荒唐念头。
还是跟很多年前一样。
龙海王要造反。
只待时机成熟,再拉着她一起,而唯一能让她和龙海利益绑定在一块的,就是这场她从始至终都知道但又不确定的婚事。
她以前打死也不敢来。
现在来了,龙海王当面请君入瓮。
她入,还不是不入呢?
膳桌上闪过一阵难言的静谧,冥栈容皱着眉,在等她答案,她要是真答应了,依皇帝脾性,将是彻底和龙海开战,可老爷子似乎不怕那小皇帝,只等她开口。
冥栈容心里怵着,不是滋味,除了让她改变主意,他也没有任何破局的法子。
解忧身上慢慢渗出了汗,很不舒服:“三叔,我有点饿了,先吃饭。”
龙海王忽然笑了一下,本就紧绷如弦的氛围更加焦灼,解忧久不吃饭,低头狼吞虎咽,知她手臂有伤,龙海王还让孙子给她夹菜,冥栈容脸色不好,很怕老爷子待会还让他喂……
…………
回了自个院子,解忧心事重重,刚踏进屋子,便看见蔺之儒坐上位。
他和琉璃似乎在聊什么,他左边有本册子,正是之前给琉璃的食谱,解忧深疑的转了眼珠,盯着他面前正在写字的札本。
她走到他身边,撇下瞧了眼。
札本前面几行都是回复词,诸如‘是否’之类,后面问了几个饮食和身体问题,最后一个问题,他写了一半。
‘公主在奴……’
桑字只有上面。
琉璃忐忑:“公主……奴婢什么都没说……只是公主近日茶饭不思,怕公主伤了身子,就问了蔺大夫一些……”
“出去。”
琉璃哑然,低身退出,关了门。
解忧转过了身,在他身上量了几眼,又往前随意坐下,身子也是斜的,晚上多吃了几碗饭,不像前几日病央央,他等了一会儿,她也没有自觉把手拿出来换药,反而,把玩着一支漂亮的花簪。
“我人就在这儿,你想问什么,”她摸着簪子,淡淡的语气:“问吧。”
蔺之儒看着札本上未写完的话。
他想问,公主在奴桑是否……
但他当面写不出来。
“你不问,那换我问了,”解忧抬头,凝视着他姣好的容貌:“你和郡主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既然谈婚论嫁,为什么没有成?”
蔺之儒愣住了会儿。
小时候的郡主调皮捣蛋,龙海王说她皮猴一只,而他却文文静静,两家人都觉得双方安错了性子,一时兴起,便说互结亲家,蔺相笑问郡主:“将他许你,清儿要不要?”
五岁的郡主还不懂:“什么是许?”
蔺相笑了,通俗的解释:“就是清儿每天都和他待在一块,一块吃饭,一块看书,一块下棋切磋,相互作个伴。”
“那我每天岂不闷死了?”郡主觉得他安安静静,又闷又烦,一点都不喜欢,说:“我不要他,蔺爷爷,你快去把他许别人吧。”
蔺相每回见了郡主,都会这样问。
郡主每次都实诚的回答:不要。
这种谈婚论嫁,既没婚书信物,也没订下六礼,不过是逗孩子的胡言戏语罢了。
又岂可当真。
蔺之儒写,‘无此事’
解忧望着他清澈光亮的双眸,他是个君子,说没有,那肯定是没有了。
但是……
“你喜欢郡主吗?”
摇首。
“你有喜欢的人么?”
摇首。
难得他有问必答,解忧从未见过他不正经的模样,忽既生了逗他的心思:“如若,有一个人,你不喜欢,但她的未婚夫和你关系很好,有一天,她却突然向你表明心意,你……会怎么做?”
蔺之儒端正了脸色。
这关系,似乎过于复杂。
正想怎么回答时,门被推开,冥栈容一脸沉色,靠着门:“你招三惹四,还去逛青楼,就算你表明心意,蔺大夫也不会接受你的。”
解忧转向门口。
不知道冥栈容突然抽了什么鬼风。
又面向蔺之儒,他倒平静,解忧让他先下去,他却也不动,看着她的手。
还没有换药,不能走。
于是,在门口冥栈容的注视下,蔺之儒完成了一系列操作,背上医匣,才告退。
临走前,又留了一袋糖葫芦。
解忧数了下,上回有五颗,这回只给了三颗,可能是怕她吃太多甜食不好。
目送蔺之儒离开,冥栈容没打算关门,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看着那袋糖:“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和你的蔺哥哥了?”
解忧白他,她和苏子鬼混,他恨不得宰了那混混,但换做蔺之儒,他似乎十分看戏……
“你关门。”
冥栈容觉得她眼神不善,关起门来偷偷摸摸的,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又一想,还是照做了。
他站在门边:“你把婚退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真喜欢神仙哥哥……”
她站了起来,快速走近他,抬起了手。
冥栈容一惊,脖子往后缩了一下,她的手没往他脸上甩,而是到头顶扯住了他发带:“我喜不喜欢蔺之儒,表不表心意,跟你没半点关系,你要是再提一次哥哥,我就……”
一拉,他发带松了。
解忧握着青绿发带:“好了,出去吧。”
冥栈容摸着一头散乱的发,很是惊恐,愣是没想她有这种操作,打他一顿,也就认了,但要是他这鬼样子从她屋子出去,万张嘴也说不清,这么害他。
他冷了脸:“给我。”
把他发带慢斯条理绕在掌心:“明天我就告诉三叔,你东西落我屋子了。”
冥栈容抓着她的手,是左手,她闷疼一声,他又松开了,脸色很差:“别仗着有伤,就为所欲为,我要是来真的,蔺之儒医术再好,你这手他也救不回。”
“哦,”解忧识趣:“那还你。”
发带甩回他身上。
“你……”
他身子向前一动,青绿发带又掉到了地上,他脸色气得青红,捡起来带上,回头见她,恨恨道:“你能不能别扯我发带。”
解忧无辜:“为什么?”
“因为……”
她明明懂,却是要听他说。
冥栈容看出了她眼中的狡黠,他不像她脸皮厚,说不出口:“反正就是不能,很不礼貌。”
解忧打量他:“你让别人扯过?”
“怎么可能!”
“那上次,你在船上……还有上上次在我府中……”她看着就头发挺乱的。
“你别给我造谣,那是误会,”冥栈容脸绿:“我们大龙海家教好,可不像有些人……”
他突然顿住,没往下说。
解忧唇边一挑:“我怎么?”
他说的不是她。
但顺道也把她给骂了进去。
说人无家教,如骂人无父母。
冥栈容从小养在祖母身边,虽有溺爱,但管教颇严,仁孝忠义,礼善智勇,都是最基本的做人要求,祖母怕他长歪,一步步教导他,对他立了数条规矩,不得恃强凌弱,不得勾结犯罪,不得逼迫妇女,不得随意打人,不得言侮他人,不得三心二意,不得欺骗女子……
这些他做到了九分,自持是个束身自律的正人君子,但别人总说他不务正业,纨绔作风,他也没看出自己哪儿纨绔,正好也怕朝廷对他这位世子有想法,索性也就跟着这样说。
但她不一样。
她不仅无父母兄弟姐妹,也无长辈,自小孤苦一人在皇宫里,没人管束,后来离经叛道,他想,当时若有个长辈管束她,跟她语重心长讲讲做人立世的道理,她也许不会一时糊涂,跟皇甫衍做那么荒唐的事……
她年少不懂事,他也不怪,但皇甫衍是个男人,不可能不懂,却还是那么做了。
如今金陵城里,有关她的杂谈八卦能有厚厚一沓,要多乱有多乱。
他不免想,她是否后悔年少轻狂?
“你……”他顿完了后,说回正事:“能不能去找老爷子要回婚书?”
解忧吃了颗糖葫芦,懒懒道:“能啊。”
他喜出望外:“想通了?”
“嗯,通了。”
她想的十分通透。
冥栈容虽是世子,在外面盛气凌人又傲娇,却无兵无权,也不从政,是个到处溜达的纨绔子弟,他上面有个强悍的姐姐在顶着,又有个太上皇压着,他在家的地位不高,不仅婚姻大事做不了主,连办场海味宴都得到处求人要钱。
不客气说,世子和她这公主一样废。
而龙海王和长宁郡主这对爷孙女,一个唱红脸,去岸口亲迎,给足了她面子,一个唱白脸,又处处给她下威风,仿若把她摆在中间,反复揉搓……
来龙海之前,她想着,是不是真嫁了他就有千军万马,来之后,这个想法彻底被捏碎,就算同他成了亲,不只是他口中的不吉祥物,还是那对爷孙女的傀儡。
这瓮,她还是不能随便进。
…………
一大早,解忧人刚到书楼,就被苏子连拉带拽,去了静安园偏隅的马场。
对于上次骑马出糗,苏子耿耿于怀,每每回想,都恨不得抽自己,想要一雪前耻的心达到顶峰,但苏子的臭名早在护卫圈传开,马场护卫故意为难,不让进,他就把解忧拉了过来。
见解忧在,护卫才给苏子挑了匹黑色俊马,磨蹭半天,苏子终于上去,拉着缰绳,高她半个身子,他掌握不好方向,马头悠悠地打转,他却也兴奋。
解忧抚摸黑色鬃毛,稳住马儿,对护卫道:“辛苦二位,教他骑马。”
她若不在,苏子肯定会被刁难,解忧去了马场旁边的清凉台,待在这里给他撑腰坐镇,顺带掏出书籍,怡然看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颇见成效,苏子想在解忧面前重振威风,但她只顾看书,一点不看他,于是,脑子一抽,鞭子落在马背上,马蹄骤然像风一样跑了起来,他还没掌握好精髓,跑贼快的后果,就是这马不听他指挥了,横冲直撞,把人甩来甩去,任他叫喊也不停。
马儿路过解忧前面时,确实挺快。
顺带帮她翻了一页书。
解忧问怎么回事,一名护卫上前:“不知道,那马怎么忽然发了怒。”
另一护卫道:“良驹都会择主,只怕是那小子不招马喜欢吧。”
马儿失控,撞击各种障碍物,苏子嚎喊,半个身子都快被甩了出去。
解忧见他不弃马,怕有性命危险,夺过护卫缰绳,正要纵身上去,这时,场中忽然响起一阵爽利稳重的蹄声。
马厩方向冲出一匹白驹,马背上的女子罗锻劲装,锦衣飞扬,快速朝马场奔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女子座下的白驹像是引领者,试图慢慢地让黑驹冷静,绕了马场两圈,黑驹渐渐恢复了正常,两骑一前一后,白驹在前,黑驹在后。
苏子心惊过后,这才去看前面扬鞭不羁的女子,好久没移开。
他心道,会骑马的女子,果真帅气。
又是几圈带下来,苏子掌握了骑马的力度,缰绳掌握变得顺手,他便向前奔腾,与白驹开始并行,最后一圈,两匹马慢慢放缓,像是悠闲散步般的并走。
苏子没有说话,目光在她左眼下徘徊。
长宁郡主先开口:“我很丑?”
“郡主美若天仙。”
他话张口就来,学了个新词夸赞。
长宁郡主失声轻笑,没说什么。
苏子收回目光,讪讪道:“马技拙劣,刚刚又让郡主看了回笑话……”
“苏公子,你轻功不错,却不会骑马,挺让人意外。”长宁郡主似乎对他有点失望。
苏子看着她底下坐骑:“郡主知道,买一匹马,要花多少钱吗?”
长宁郡主从小在军营爬摸打滚,马匹又是必备的战略物资,她当然知道,养一匹精细的战马,比养个孩子还烧钱。
苏子是个街头小混混,原先连赶马车都不会,还是徐大小姐为了偷溜出去玩,手把手教他的,他用不起马这种属于富贵人家的奢侈东西。
郡主知他难处,没再说话,苏子心中琢磨,趁着独处,问出了压着的疑惑:“郡主怎么知道我轻功不错?”
郡主面笑如颜,打了个哑谜:“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苏子猜不到。
他并没有在她面前展示过轻功,昨日在书楼密室,也没用过,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这双眼睛有这么毒辣吗?能凭空看出来?
“我少时曾在金陵住过,”郡主转移话题:“金陵城很大,听说,又扩建了不少。”
苏子顺着搭话:“大晋国的帝都,自然是很大,都说里面的人想出出不来,外面想进的人,也进不去。”
长宁郡主双眸微勾:“一晃十几年,不知如今,那里变成了什么模样。”
苏子道:“郡主想看,去看就是。”
长宁郡主只是笑笑,没说话了。
两人骑着马悠悠回到解忧跟前,郡主纵身下马,目光在解忧身上提了提:“原以为是你在马场,想来较量,看来,我又失望了。”
苏子也下了马,身上安然无恙。
解忧微道:“多谢郡主搭救。”
“顺手罢了。”
长宁郡主步上清凉台,看见案桌旁的书籍,拿了起来,书是翻下的,反过来,见到封面书名,又见那一页内容,长宁郡主忽既变了脸:“你费心思进书楼,只为看这种东西?”
苏子好奇,想瞅一眼,长宁郡主却把书籍卷起,握在手里,看着解忧,似有恨铁不成钢。
解忧轻道:“只是闲时看看。”
长宁郡主冷笑了一声:“我是真不明白,你活着有什么价值。”
“郡主这话言重了吧,”苏子上前替解忧出头:“做人本来就不容易,难道一定要有价值才配活着?”
长宁郡主面向苏子:“你可以不问世事,活的潇潇洒洒,但她不能。”
苏子道:“她为什么不能?”
长宁郡主下台,翻身纵上马背,居高看着解忧,像是命令,又像邀请:“跟我去个地方。”
长宁郡主很快奔出了马场,不等苏子反应,解忧扯过他方才骑的黑驹,纵身跟了上去,两人渐行渐远,把苏子远远丢在马场。
苏子呆了下,忽然非常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