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山庄别院
- 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 流莹离
- 8366字
- 2024-12-16 09:35:00
两匹马穿过街道城门,出城之后,郡主速度快了起来,顺着大路疾驰狂奔,解忧不逞多让,快马疾趋,大路宽敞,足以与郡主并行。
长宁郡主向她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她左臂有剜伤,无法挥鞭驱赶,只靠右手扯缰绳,腿下夹着马肚子,才能策着马儿前行。
长宁郡主拐了个角,从大路切入小路,小路杂乱无章,只容得一匹马。
解忧不知郡主心思,掉头跟上,在后尾随,争取望背而及。
到了郊外一座废旧的庄院前,长宁郡主才勒马回旋,回头见解忧停住,不缓不慢迎来,她道:“奴桑骑兵曾让人闻风丧胆,听闻他们有特定的驯马方式,但无论如何,他们也都离不开马鞭,你是怎么做到不用马鞭的?”
马鞭是用来调教以及驱策马儿行驶的工具,若要用马,离不开这样东西,抽鞭会让马儿刺激兴奋,跑的更快,同时,这种疼痛,能让倔脾气的马儿乖乖臣服。
解忧这才明白郡主策马奔腾,是在和她较劲什么,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和它做朋友,它自然愿意听我的。”
她在奴桑有过一段没日没夜刷马洗马的日子,军营里的马训练强度大,每匹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鞭抽的痕迹,她当时还天真,觉得这挺残忍,不免思考,用马鞭的意义是什么?
后来发现,只要一匹马能被调训良好,一些简单的指令动作便可让它们听话正常前行,完全不用外来的刺激,只不过,能被教好的马匹太少,何况在奴桑,马鞭象征着主宰奴役的工具,没有人肯舍弃。
这匹黑马灵敏度极高,又经过训练,很听话,若是换做普通的马,哪怕加上马鞭,也未必能跟得上长宁郡主这抽风的速度。
长宁郡主只当她胡诌了个不靠谱的理由,跳下马,望着眼前的庄院,眼中凝肃,身后追来的数名护卫自觉守在庄院四周,解忧跟着而下,看了眼没有牌匾的门顶。
“这是什么地方?”
长宁郡主不言,进入院子,庄院杂草丛生,多年无人居住,来到最里头的小院,才堪堪停住脚步:“这个地方,儛后当年住过。”
跟在身后的解忧愕然。
来的路上,她观察过地形,这间庄院临山临海,又极其隐秘,不像是普通的隐居庄院,便问道:“为什么现在荒废了?”
“和你有关。”
“我?”解忧迷惑,她从未踏足过龙海,能和这院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长宁郡主低音道:“你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么?”
解忧回想:“不知,听说是战死。”
龙海世子这个职称,在冥栈容没有上任前,一直是这姐弟俩的父亲担任。
解忧是在世子夫妇死后不久出生,对于这对夫妻,她当然没印象,只知世子夫妇英年战死,旁人多有惋惜。
但因何战死,没人记,也没人提。
礼部没有单独给这位世子列传,解忧把东海朝的史记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世子死因的蛛丝马迹,只有一个年份。
东明三十三年,八月,世子夫妇战亡,东明帝谥封世子为文昌太子,世子妃为定义侯,连长宁郡主也册封成了柔安公主。
但有点特别奇怪,解忧也是在皇甫劦死后,当时听皇甫衍提了一嘴才知道的。
世子夫妇的葬制规格是史无前例的高,也是葬在太陵那一片周围,说起来,跟皇甫劦还挨得挺近。
“是战死,”郡主回头,先看着她,再低下了眼眸:“就死在你脚下。”
解忧从头凉到脚,她的脚下一片地砖,砖中冒出的野草丰盛,像是在顶着她的脚心。
压着震愕,把似被定住的双腿一拔,她往边移了一步。
郡主冷了下:“那是我娘死的位置。”
解忧全身发颤,未免踩着世子夫妇,她恭身往前一步,和郡主并肩。
“你不用挪,”郡主抬起了眸子,冷笑:“这院子没一处干净的,全都是死人。”
解忧突然觉得发寒,四周凉嗖嗖,忍不住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当年,明皇儛后无子无女,朝臣规劝帝后,从旁挑选继承人,有两人得众目所归,”郡主转了身,背对着她,身形纤长,停顿片刻,才缓缓道:“其中一个,是我的父亲,另一个,你也知道是谁了。”
解忧轻道:“祁阳王之子,皇甫劦。”
她隐隐明白为何从未听人提过世子,自古成王败寇,失败者是会被抹去的。
“祖父祖母成亲不久,我父亲出生,他少时常出入皇宫,伴在明皇儛后身侧,”长宁郡主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那时,明皇儛后虽然是帝后,但这对夫妻却只是表面相敬如宾,毕竟连我祖父都知道,明皇是把人家强抢入后宫,夫妻俩几年都没合房,晚上,明皇都是抱着毯子睡小榻。”
解忧竖了耳朵。
上辈不努力,怪不得自己辈分大。
“我父亲那时三四岁,小孩子嘴很甜,他常常喊皇伯伯和伯娘,又经常在明皇儛后眼底晃悠,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他的皇伯伯终于如愿以偿,得到美人青睐。”郡主说着:“也是因这些事,明皇儛后对我父亲与众不同,我父亲,是真正从小长在明皇儛后膝下的孩子,他们视他如亲子。但小孩子终究会慢慢长大,身处朝廷,就要渐渐懂得什么是权,什么是利,什么是名,各种杂糅,就不会纯粹了,面对明皇儛后,也开始改了称呼,他们也说,我父亲没了小时候胆大妄为的灵气。”
解忧问:“世子长大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不免心想,这位龙海世子有个脾气暴躁的老爹,精明彪悍的亲娘,又有明皇特别的看重,和儛后悉心的教导,朝中那么多元老级的人物,肯定都会对他恭让三分,他要么长成精明算计让人不敢招惹的模样,又要么恃宠而骄骄奢淫逸……
但可惜,好像都不是。
郡主道:“明皇年老,有心无力,我父亲身处朝廷,周围不是豺狼就是虎豹,儛后说,偏偏我父亲,看待事情总会有所有人想不到的另一面,他不过十六七岁,却有一种看透朝中尔虞我诈但又不得不应付的平静感,还有一种身处高位对黎民百姓的悲天悯人,祖母说,他很温柔,待人待物平易近人,祖父说,他柔善,明明带兵去剿匪,却不舍杀害无辜之人,以己一身正气,用最小的代价说服土匪,还顺带拐回一个女飞贼当媳妇……”
解忧没做声,只是听着。
郡主扯了一把人高的野草,把玩着:“若让我说,他太过于忍让,人不狠,地位就不稳,若是他支棱起来,阴险狡诈一点,别那么真诚仁义,这场皇位的争夺,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解忧听了,霎时冒冷汗。
她昨天还在想,龙海造反这个念头挺荒唐,冥栈容不想卷入其中,解婚约就是在劝她迷途知返,她也觉得可能是龙海王一厢情愿,现在看来,长宁郡主也……
一瞟四周,只她与郡主二人,除了孤魂野鬼,这话不会有第三人听见。
“所有人都在提醒他,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皇甫劦,祁阳王的遗子,从老家突然回金陵,必定不简单。”
解忧点头,毕竟当年祁阳王是自杀,对外说病逝,但也有传言说是被明皇逼杀,具体如何,是真没人知情。
两个少年都是王侯世子,但一人灰头土脸,从来不敢以祁阳王世子自居,另一人却风光荣耀,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大把的人过去巴结奉承,有这样的落差在,很难说,少年皇甫劦会不会带着一股怨气。
“可我的父亲,非但不警惕,而且与少年皇甫劦走得很近,仍然和他称兄道弟。”
解忧缓缓思索,压声道:“世子接近少年皇甫劦,也许也是有目的?”
“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郡主清冷了声,道:“我父亲觉得父辈是兄弟,也把他当自家兄弟看待,教他怎么在金陵生活,给他置宅子,还举荐他做官。”
解忧听着后半段,皱了眉头,真的很像高高在上的炫耀和施舍,十几岁的少年都有傲性,少年皇甫劦不可能没想法。她问:“少年皇甫劦接受这些了?”
“当然没有,他凭自己的本事科考,进入仕途,也进入明皇的视线里。”郡主道:“他在金陵混得风生水起,确实很优秀,明皇……很认可他,又说我父亲太仁慈,对我父亲惋惜说,‘你要是有他一半心计,不愁做不成大事’,这句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朝堂风向也在这时变化莫测,有人觉得能当继承人的,也并非只我父亲一人,由此,开始了争斗……”
解忧想了想,连她爹都说世子仁慈,那就多半不会是装的了,为方才的想法道个歉,那可能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施舍,而是真心实意的要和少年皇甫劦交朋友,但可惜少年皇甫劦并不领情。
这会儿,解忧也懂了她爹的顾虑。
这两个人少年都很优秀,但又不同。
解忧道:“世子从小身处朝堂,见到的朝中那些老家伙,肯定都是面目和善的,因为世子尊贵的身份摆在那里,也因为明皇和龙海王都还活着,他们敬世子三分,要做到面子上的敬,他遇到要争储位的难事,老家伙们一定都会善良地给他铺路吧。”
郡主突然回头看着解忧。
她的话里一针见血。
仁善容易被人掌握,无法自己做主,扶持一个为自己能用的君王,是那些老家伙们想要的,争与不争,根本不是一个人能控制的。
解忧又道:“而少年皇甫劦爬摸打滚,拉帮结派,他见到的老家伙,各个心怀鬼胎,狡诈阴险,那些老家伙敬少年皇甫劦,那不是要面子,而是这个少年做事过于阴狠且不计手段,那是害怕的敬,凡事就得掂量留三分。”
郡主看解忧的目光又深了。
“朝堂争斗,你死我活,仁慈孝义可以约束百姓君子,但管不住那些豺狼虎豹,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政治场,统治者必须有铁血手腕,足够震慑住所有人。”解忧不禁分析了下皇甫劦为帝后的局面:“东海朝从开创到尾声,势力几乎已经错综复杂,当个仁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加速死亡,论做帝王之才,不怪我父皇偏向少年皇甫劦,当然,这也是我的事后见解,也许,世子当了皇帝,比皇甫劦做的更好呢?”
“你真不愧是明皇的女儿,”郡主笑了声,仿若一言两语,她就能置身当年的水深火热的朝堂,把局势利害剖析得明白,明皇是白手起家的老狐狸,本身也并不仁善,也是早早地就看透了这一点。
“明皇也是这样跟我祖父说的,万一我父亲将来再无后盾,如何震得住场子?如何让老家伙们臣服?可我父亲生性仁厚,自认担不起这千万百姓的重责,他也并不想争,曾几度想卸下官职,带我娘去当个江湖草夫,可明皇却执意留着他,从不应允他的请求,有个时候吧,既然已经身处其中,不仅仅是帝后在争,底下人也不得不站个位。”
解忧疑了声:“帝后在争,是什么意思?”
“关于继承人选,明皇偏向少年皇甫劦,而儛后……”郡主双眸转深,一派肃然:“不喜欢皇甫劦。”
这是解忧第一次听到,她母后如此的厌恶一个人,她想问:“为什么?”
郡主摇头:“我也不知道。”
解忧道:“所以,我母后偏向世子?”
“也许吧,”郡主沉下眸子:“儛后挺喜欢我母亲的,仿若把她当儿媳,我母亲怀我弟弟时,还愿意替母亲亲自照顾我,将我养在膝下,儛后……待我很好。”
听到这些温情,解忧有点妒忌,道:“郡主跟我说这些,和这个院子发生了什么,又和我,到底有什么关联?”
从怀湎中回神,郡主道:“继承人之争,最激烈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解忧顿了下。
很快猜到了这个意外是什么。
“我母后……”
“你想的没错,”郡主绞着手中野草,垂敛面容:“儛后,有孕了。”
原本朝堂就在因帝后无子而争继承人,儛后一孕,就几乎在打所有人的脸面,解忧苦笑:“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大家都很沉默,两位世子的争斗也戛然而止。他们那些人不会想儛后高龄,是否有精力生孩子,也不会想这个孩子能不能安全生下来长大成人,他们只想确认一件事,”长宁郡主脸上有讽然:“他们都在猜,这肚子里,是男,还是女呢?”
若是男儿,明皇自然而然会立其为太子,那么,战队两位世子的人就是个笑话。
若是女儿……
“女子分娩,需怀胎十月,这个过程,太漫长,太折磨人了。”郡主眼中有些空茫:“别说怀胎十月,在刚足一个月时,儛后就时常腹处绞痛,昏死过几次,明皇极为心疼,但又没办法,为此四处发榜,求医问药。”
解忧又听得认真了,母后是生下她不久后离世,一个四十多龄的女子怀孕,只会更辛苦,解忧现在才知,她爹当时为什么疯狂魔怔地炼长生药。
“后来,有位游医揭榜入宫,他告诉明皇,”长宁郡主缓缓转身,看着一个方向:“东方海上有一座岛,岛上有长生不死之法,但只有明皇亲自能去求取,当即,明皇祈福闭关,实则下海求药。”
解忧之前从未听过下海求药这段,讶异至极,她只知道东明三十三年,七月,东明帝为儛后和未出生的孩子祈福闭关。
一个皇帝,竟然亲自求药,消失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对于朝臣百姓来说,跟天塌了没区别,这也意味着,这个皇帝需要有强大的后盾做支撑,不然,待他寻药回来,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还会是他的吗?
“闭关前,明皇命蔺相等数名文臣监理朝政,命我祖父以武震慑,将金陵层层围守,又命各心腹将领前往边关镇守,防御外敌,做好了各种准备。”郡主沉了声:“此外,还留了一份诏书。”
解忧急切动眉:“什么诏书?”
郡主回身看着她:“明皇留诏,他说,若朝野有异,或他一月之后不曾归来,那么,我祖父便可放出那份诏书,以最小的代价直接控守金陵称帝,并立我父亲为太子!”
“什么……”
解忧震惊得说不出来话。
一时之间理不清思绪,是该说她爹为了求药,连皇位都随随便便不要了,还是该说,那位龙海王,这么值得信任?万一龙海王早就惦记皇位,暗中做点手脚,故意不让他求药回来,再或者,这个莫名其妙的游医就是有人故意制造的阴谋……
世上怎么可能有长生不死药?
一听就是大骗子。
“明皇未必很信任祖父,”郡主看穿了解忧那点小心思,环望院子:“金陵人多耳杂,并不安全,所以,明皇将儛后安置在此,由我父母亲自护守。”
解忧又看了眼庄院。
危机关头,她父皇最信任的人。
竟是世子。
也只有他,始终不会有那些小心思。
就算龙海王真的利欲熏心不认账,相隔千里,世子仁善,一定会给儛后保全一线生机,不会赶尽杀绝,恐怕这个时候的父皇,不在乎皇位最后落在谁手里了,是龙海王也好,是世子也罢,哪怕是皇甫劦也认,他唯一所求,只是保自己妻子的生死。
“这一个月,皇帝暗中出海,皇后移居别处,金陵空虚,各种暗流涌动,只怕……”解忧喃喃:“比怀胎十月还要更漫长。”
“那时,整个朝堂都在赌,有些胆子大的人开始下赌注了,”郡主眸色锐利,这不仅是站对队伍,日后飞黄腾达,鸡犬升天,成为拥立新帝功臣的赌注。
更是一场关乎性命的豪赌。
长宁郡主凝冷着双眸:“明皇走后,金陵风平浪静,但这个小院却……”又冷笑:“还不到一个月,就有人坐不住了。”
解忧心中颤动。
她也明白,机不可失,这个小院,绝对杀机四起,成为困笼之地。
如今的庄院残垣断壁,那一夜,必是血流成河横尸遍地,在那阴影笼罩的尸堆里,龙海王的儿子儿媳,冥栈容和长宁郡主的父母,那对相传鹣鲽情深的世子夫妇……
世子夫妇身经百战,荣誉加身。
却不是死于沙场。
“……是谁做的?”
解忧觉得自己声音有点抖。
这个人,知道明皇并非闭关而是下海求药,也知道儛后所在之处,趁明皇不在,敢刺杀儛后,又对世子夫妇痛下杀手……
难道是少年皇甫劦?
可是不对,世子功夫不错,世子妃出身江湖,小院又有精兵数百,就算皇甫劦养几十私兵,也不可能将几百精兵全灭。
郡主却回答利落:“不知道。”
解忧拧了眉:“不知道?”
“我带你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长宁郡主目光烈焰,看着解忧护腕处,知道那里有过数条自残的伤痕,她带着半挑的冷厉,像是警告:“我父母是为救你们母女而死,你这条命,从来不是你自己的。”
解忧微动,似乎想反驳,可她站在这片鲜血浇筑的地砖之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
说她想死,却总是一次次的被救下,一个想死也死不了的人。
难道能掌控自己的命?
“还有,”郡主向前摸着荒废残破的门:“你要当心蔺之儒。”
解忧回神:“他怎么了?”
“那游医,是他师父,”郡主道:“他若是有歹心,你会死得很惨。”
…………
从山庄回静安园,已是下午。
闫可帆在门口等候,听到马蹄声,目光掠去,只见解忧单手骑着一匹毛色深黑的骏马,迎风而来,她身姿柔弱,在马背上时,却又有种从容不迫的非凡气质,黄色余晖映在她无暇的脸上,透出层层迷人的光晕。
马蹄声落响,离他近了,他才移动脚步,解忧恰在他面前停住,闫可帆觉得她可能不便下来,上前一抬,想着或许可以扶他手,但她单手摁住马鞍,一跃而下。
他上前抬手的动作顿住,变成恭迎:“公主。”长宁郡主骑着皓影在后面慢慢移动,向前靠,他也点头招呼:“郡主。”
解忧把缰绳给护卫,回头看他,她半日未归,料想他等了很久,是来找她的:“闫将军,有什么事?”
“不两日便是龙海王大寿,”他再拱手恭敬:“微臣想请公主移步,清点寿礼。”
“是要好好清点一番,”长宁郡主听了一笑,手搭在马脖子上,理了理心爱皓影的鬃毛,把鬃毛捋顺了:“圣上御赐,必然贵重,若丢了什么,怕要怪我龙海盗贼猖狂。”
闫可帆忙陪道:“若真丢了什么,该是微臣看护不力,怎可怪到龙海。”
“闫将军,你人倒是很通透。”长宁郡主一双眼眸在两人身上徘徊,觉得有意思:“怪不得能在圣上身边做大事。”
他回道:“郡主过誉。”
长宁郡主没有下马,把她安全送回来,带着那队护卫奔腾而去,留两人在门前。
闫可帆觉得她刚从外回来,必然劳累:“公主,不如明日再去?”
“就今天吧。”
她从护卫手中再拿过缰绳,驿站有点远,便要再上马,闫可帆见了,忽既上前两步一拦:“公主,那边有马车。”
看了眼那车驾,是驿站为官员办事配的,有点简陋,但也凑合,她弃马上车,到了驿站库房,踏进屋子,解忧见到了那几个大箱子。
这些装寿礼的箱子自火漆封箱起,便不会轻易打开,但为了确保大寿当日不出乱子,还是要提前开箱清点一遍,又因礼单和钥匙都丢了,需要请她过来做个见证。
她仔细看了看几个箱子落锁处的火漆封印,瞧不出有动过的端倪,她检查无误,才让锁匠撬开。
撬开后,锁匠垂立在侧,解忧摸着箱子顶的弧度,正要打开,闫可帆忽即屏退锁匠和侍卫:“你们都先下去吧。”
回头看向后面不远处,解忧双眸半挑,止不住的目光在他身上衡量,此刻屋子只有两人,如若不是他旁边那大门打开着,还以为他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公主,请过目。”
闫可帆站在那里,很平静,等着她开箱。
解忧面色平和,心头却泛起了疑虑,单手撑在箱子盖上,指尖敲了敲,苏子办事谨慎,应该不会有差错。
怎么隐隐有点不放心呢?
抬起了手,打开了一个,两个,三个,里头金银玉器都在,很正常,打开最后一个时,她僵住,脸色变了。
有点想骂人。
苏子……
这个蠢货!
看着被掏得空空荡荡半点没留的箱底,解忧心头思绪万千,又觉不对。
她千丁玲万嘱咐,别做的太明显,少个几件,还能蒙混过关,可这一整箱都是空的,就让她不得不怀疑其他的了。
闫可帆站在她门口,没有靠近。
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样的结果,昨日查验时,他严谨细心,通过敲箱回声,轻易的辨出了那箱子是空的,里头东西很可能被盗,但他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声张。
此刻,他看见前面女子背影似乎僵硬,有过片刻慌张,然后又冷静的站在箱子前,她先将其他箱中的珠宝玉器挪些到最后一个,勉强填平空箱。
然后,她转身看他:“有笔墨吗?”
闫可帆将早备好的墨宝递过去,她当着他这位大将军的面,不仅掩盖盗窃事实,还伪造了一份新的礼单,他没有说话。
新的礼单到他手上时,还有些未干,他举着通风凉了片刻。
她人站在他面前,罗裙倒影在地上,昨夜街头相见,她心虚不敢看他,这会儿,她不仅不虚了,眼中还有点别样的异色。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公主自有用意。”
“闫将军,你尽职尽责,我都看在眼里,”解忧转身背他,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那纤细的灯火影子跟着动,她又回头,双眼在他身上扫了过去,静默的库房里,她的声中带着一丝夹杂的温意:“若丢了寿礼,让你受罚,我会过意不去。”
闫可帆诧异,又似心头一紧,他说了句:“为公主尽心竭力,是微臣分内之事。”
出了驿站,天色落黑,侍卫举着火燧,焰尖窜动,照着解忧的侧脸,在光中若隐若现,送她上了小破马车。
车子行了一段距离,解忧正抵着膝,揉着微疼的太阳穴,今天想的太多,乱的很,让她脑子炸得疼,箱子为什么是空的,是苏子故意的么,又想长宁郡主是什么用意,想当年那些恩怨旧事,想蔺之儒……
正想着,忽然,马车就突然停了,车帘掀开,钻进来一个人。
解忧本是撑开双膝的坐姿,尽量让自己舒服,车内狭小,他一进来,她往回收了下脚,背也伸直了,往后靠上了车壁。
她愣着:“闫将军。”
她觉得,他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外头天色是暗的,他独自送她回静安园,连十一都没让跟着,她起初没多想,但这会儿他不由分说进入车内……
她身边无人,离静安园还有大段距离,解忧莫名生出害怕,想起护卫那句话,任何地方,关起门来,男人都不会正经。
但这种害怕又不能轻易让对方察觉,越怕只会让对方胆子越大。
她装得毫不在意:“有事么?”
“前夜……”闫可帆坐在一侧,离车门也近,他微微低首:“微臣回去一想,确实冲动,不该说那些……”
“哦,”解忧目光轻然了些,在他身上游离:“你说过什么,我不记得了。”
闫可帆抬起了神色,似乎想确认:“狮子山一事,是否要如实告诉圣上?”
“不必。”
闫可帆露出明显的担忧:“若是圣上查问,微臣该如何回答?”
“他不会查的,”解忧缓缓平静:“只有徐家和昭平公主,才会咬死不放。”
徐骢几个人都死在那里,昭平公主被迫背了锅,这俩肯定要严查。
闫可帆平静的神色下,难免疑虑:“公主不怕他们查出什么?”
静止的马车平稳,她不答,反而倾斜着问他:“你呢?怕了?”
闫可帆怔怔看着她。
‘怕了’这两个字她咬的平平淡淡,但她那两道斜视的目光里有一种对他的极尽探索,再多看一眼,就会被她带入莫名的深渊,应该说,他已经处在深渊里了……
她为了救他,才杀人。
他也为了她,杀了人。
两人相互为了对方掩盖,又似乎很默契地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哦,他现在还包庇她盗窃公家财物。
从今往后,这些个不能为人知的秘密会把她和他绑在一块。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知道。
夜色下,马车停在偏僻的巷子里,没有灯火,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