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空下的声音

在静谧的月色下，突然从远方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轰响，随即一切又都宁静如初。这是一片空旷幽远、荒无人烟的原野，此刻在夜幕的笼罩下，万物息声，惟留孤寂。男孩抬起眼睛，透过篝火升起的缕缕轻烟，瞟了一眼坐在地上正吸着烟陷入沉思之中的史密斯。这位山林居民只低声嘟哝了一句“老树倒了”以示回应，便继续对着烧得通红的柴火，兀自思索。自打男孩来到这里，山林人的沉默便如薄纱一般落在他身上。男孩没说什么，只是扫了一眼同伴憔悴的脸，带着深深的怀疑报之以微笑。

极致的静谧浸满大地，一下便吞没了那一声奇特的声响。在声音消失不过五秒后，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两位旅人的临时棚屋前部敞开，一条日渐干涸的浅溪从旁穿过。溪水汩汩而流，愈加衬托出山林的寂静。杰布和男孩吃过晚饭后，都逐渐沉默起来。月亮慢慢升起，照着低矮的山岗，山头上到处都是冷杉树。看着篝火渐熄渐灭，他们都还沉浸在各自的世界当中。

最后，随着一声清脆的低响，一根柴棍从中间烧断了，窜出一丝红色的火苗，摇曳闪烁。山林人将烟斗抖空，慢慢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消瘦的身体，低声道：“我们还是进屋睡去吧。”

“那随你便，杰布，”男孩也站起身来，紧了紧皮带，摸了摸自己的来福枪回答道，“我可还要去别处看看。晚上是观察山林的最佳时机。”

杰布喃喃低语着什么，表示并不赞同，然后进到棚里铺开毯子。“只是记得明天回来吃早饭。”他嘟哝了一句。在他眼中，男孩是一个天才猎手，在设置陷阱捕猎上极具天赋，只是太过感情用事。

男孩醉心于跟山林生活技巧相关的一切事物，他的兴趣远比他同伴的更为广泛，更富情感。杰布说之前传来声响是树倒了的缘故，在男孩看来这个结论未免下得过匆促，站不住脚。他很清楚，周边村庄里没有比史密斯更出色更全能的山林人，但他也深知杰布对于山林生活技巧的兴趣仅限于自己从事的相关活动，诸如捕猎、设置陷阱和伐木。眼下他就是个伐木工人，正做着前期准备工作，勘察木材。他要漫步到那些遥远偏僻、不为人知的原野中，找寻长得最好的云杉和松树，以便在冬天砍伐木材。现在他那敏锐的感官全都派上用场，来查看林木的生长情况，探明水流路线，了解地形状况，好在冬天时将砍伐的树木运送出去。男孩跟他虽然在年龄上有差距，对事物的看法也不一致，但在这次特别之旅中，是他重要的同伴。男孩此行而来也怀着一个特别的目的。他们目前正在探寻的地方鲜有人涉足过，据说里面有很多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不知名的湖泊小溪。印第安人以前就在那里大肆猎捕过河狸。

当树木的轰倒之声划过寂静的夜空传到男孩的耳边时，他立马反应到，“是河狸在行动！”男孩只是兀自暗想，并未出声，因为他知道杰布很会设置陷阱捕猎，必定对河狸也深感兴趣，并且他一心想要在杰布面前表现自己。男孩穿着他专为打猎准备的软底高筒“鹿皮靴”出发了，走起路来像猞猁一样悄无声息。他登上小溪的河道。里面的溪水已经干枯了一半，正沿着陡峭的河岸从岩石板块上淌过。河道沿着一座矮峰的山肩蜿蜒绕行。男孩来到了一块有些泥泞的湿地，此时他觉得自己走了还不足半英里[1]路。越过湿地那边一座低矮的小水坝，一片静谧的水域铺张开来，在月光下似明镜般闪耀。

男孩立即停下脚步，内心按捺不住激动和期待，因为这里就是他远道而来要找寻的地方。从书本里，从和捕猎者不计其数的交谈之中，他知道此处的水坝和那片波光粼粼的孤寂湖泊正是河狸们辛勤劳作的结晶。随即，他从一片波光之中注意到了一个小岛。小岛上面草木丛生，一端有一个盖满树枝的圆顶土堆，显然是一所河狸居住的房屋。这还是他头一次亲眼见到河狸的住所。他欣喜地观察着那所房子。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他还是可以断定，这和他见过的麝鼠建造的最精美最得意的房子相比，不知还要强上多少倍。相比之下，它简直大气得像一座宫殿。接着，在湖泊稍远处靠近岸边的地方，他又看到了另外一座圆顶建筑，比之前的要宽大，只是没那么引人注目，看起来像是一堆树棍。此湖的面积达好几英亩[2]，在他看来，这对于两所房屋中的居住者们无疑是一处极其广阔的领域。

随后他注意到，一条黑色的痕迹在一片清辉之下自湖泊上端往下蜿蜒。显而易见，那是某个水生动物的痕迹，但它看起来又不像是河狸所为，因为就河狸的身形而言，不可能留下如此宽阔的痕迹。这让男孩迷惑不解。他静悄悄地向前挪步，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更好的视野一探究竟。最后他停在了一个距水坝不到三十英尺[3]的地方。在那条痕迹的前方，他看到了一个黑色小点，显然是一只河狸的头。最后他终于看清楚，原来是小家伙正拖着一根茂密的树枝。它用嘴巴咬住树干的一端，将枝叶部分斜跨在肩上，拖曳着前行。

男孩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蹑足前行，他那灰色的双眼炯炯发光，满含期待。男孩意欲在水坝后面找到一个能蹲身潜伏的地方，或许还能在那里一览湖区居民工作的情景。他将身子蹲得很低（因为小水坝还不足三英尺高），在距离水坝六到八英尺时，他训练有素、灵敏异常的耳朵便听到从水坝另一侧的湖中传来的一声水流转动的轻响。顷刻间，他的身子便如雕像般定住，一动不动。他的嘴巴张开，这样，他那急促的气息便不会发出一丝声响。一只河狸的头在水坝的边缘处露了出来，在距他不到十英尺远的地方正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

河狸的嘴里叼着一根桤木枝，毋庸置疑，是用来修缮水坝的。男孩纹丝不动地站在暗影之中，希望河狸将他当成散布在水坝下方空地上枝节扭曲、颜色灰暗的树桩中的一员。他在书上读到过，河狸非常近视，他便将希望寄托于此，尽管他们之间相隔不过咫尺，尽管从皎洁的月光中，他还能看到这个新来者一直在用明亮的双眼疑惑地盯着自己。事实证明，那个关于近视的故事所言非虚。他看到河狸眼中的疑惑逐渐消散，转而变得笃定，因为小家伙确实相信那个怪异灰暗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树桩。随后，这个勤劳的水坝建造者便拖着它那硕大光洁、没有皮毛的尾巴向着水坝的顶部爬去。它边爬边看，似乎是在思考要把带来的棍子放在哪个位置最好。男孩热切地注视着，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能见识到这些优秀的野外建筑师的精湛技艺了。就在这关键时刻，他脚下的一根棍子随着泥浆下陷断裂开来，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响。

“开始爬上水坝的顶部”

那声音如此细微，男孩的耳朵根本没有感觉，可是对于河狸灵敏非凡的耳朵，那声喧响便是个危险的讯号，足以让它警觉起来。河狸敏捷地放下树枝一头扎进湖里，动作快如闪电。待男孩站起身来，它已消失不见。河狸遁入水中时，它宽大扁平、光洁无毛的尾巴猛力地拍打着湖水，发出的响动如枪声一般在水面上回荡。随即，从湖水上游处又传来了四五声甚至更多声水花溅落的声响。尔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男孩意识到今晚他再也没有机会观察居住在水中之屋的小人们了。他登上由树枝紧密堆织的坝面上，将整个湖泊扫视了一圈，然后确信自己最初看到的两所小屋是湖上仅有的两所。尽管他十分兴奋，想要立刻将湖区周边探索一遍，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冲动，果断转身往营地走，脑中想得尽是明日那些激动人心的计划。

注释

[1]英里是英制的长度单位。1英里=1609.344米。（译注）

[2]英亩是英制的面积单位。1英亩=4046.865平方米。（译注）

[3]英尺是长度单位，一般用于英语国家。1英尺=0.3048米。（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