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短几天内,已经不知是他的第几次昏厥了。亦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君少商悠悠醒来,看到室内一盏孤灯摇曳,就如同鬼火一般不住飘荡,向四下看去,却是空空无人,一个人影没有。君少商呻吟一声,总算挣扎着爬了起来,活动一下四肢,仍然痛彻骨髓,他身上又没带什么药品,只好撕下衣裳上面的布条,权作绷带,包扎了一下手脚,然后四下查看,自言自语道:“原来这是个空囚室,可不知以前死过人没有?”
突然一个深邃幽暗,就如同发自地府的声音,自他头顶上传来,“你说谁是死人?”
君少商吓了一跳,顿时坐倒在地。他向来不信鬼神,但当此情景,心中不免忐忑,头顶上传来了一阵笑声,“哈哈!你这小子,人长得高大,没想到却是个兔子胆儿。”
这话颇有讥讽之意,但显然是发自人声。君少商抬头向上看去,顿时又被吓了一跳。
原来在他头顶上,是一片偌大的天花板,这个囚室居然比他方才所处的大了一倍不止。从四个壁角,以及天顶的边沿,分别引出了二十八条铁链,聚合在中心。就在君少商头顶的正中,悬挂着一个人。
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作为人了,他的手上,肩上,臂上,脚上,腿上,胯上,腰上,颈上,在身体的所有关节之处,都被又粗又长的铁索紧紧锁住,头发和胡须都长而蓬乱,几乎罩住了整个脑袋,根本看不清面目,只能勉强看出是个男人。在这种情景下见到,当真就是有如活鬼一般。好在君少商历经磨难,见识长了不少。大着胆子问道:“喂,你究竟是人是鬼?”
“哈哈哈哈!”那人突然间纵声狂笑起来,“我是人是鬼?不错,我当然是鬼,我是被囚禁在这里二十年,暗无天日,不见阳光的活鬼!”说着目光如电,向君少商扫射下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当此情景,那真是如同黑夜见鬼一般。
君少商虽然胆大,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好在他本就不信这世上有鬼,便大着胆子道:“不知这位仁兄,也是因为犯事了,被关在这里的么?”
那人的笑声忽然止歇,瞪着君少商,“我是弘治元年被关进来的,如今过了多少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拉!”
君少商吓了一跳,如今是正德三年,屈指一算,距今已有整整二十年了,难怪他变得这一副野人模样,想是这二十年来,除了吃喝,根本无人为他梳头洗脸,心中不禁悯然,看他的年纪,大概也有五六十岁,与自己父亲一般,再加上同囚于此,便生了一股怜悯之意,问道:“老丈,你被关在此地这么久,难道没有亲人么?”
那老者哑着嗓子道:“我的亲人,早就死绝啦!”突然眼睛一瞪,目光炯炯的看着君少商,“你是在隔壁那间的么?洪七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我曾与他约定,不得过壁打扰于我,怎么你是他派来的,想干什么?”
君少商这才知道那个蛮横霸道的大汉叫作洪七,不由苦笑道:“我与他什么关系?我与他有深仇大恨!”
老者“嘿”了一声,“你们的事情我懒得管,我也不理你是否在欺瞒于我。但我当年曾发下咒誓,若是有人踏入这囚室一步,便立刻叫他不得好死!”
君少商看着他被二十八条铁索紧紧缚在半空的情形,心中不大相信。脸上不由得露出怀疑之色,老者冷笑一声,“嘿。小子你尚不知我的厉害,你看着!”君少商愕然向上看去,只见他的头颅猛地一甩,原来在他的脖子上,紧紧缠绕着一条拇指粗的铁索,他略一用力,那条铁索便似游龙一般飞卷下来,在半空中矢矫灵动,略一飞舞,便似有生命一般的冲着君少商点来。
君少商吓了一跳,刚要躲避,但铁索速度来势极快,“刷”的一声轻响,已经无声无息的在君少商的袖子上穿了一个孔洞,随后以迅捷无比的速度收了回去。
老者冷笑一声道:“小子,这要是穿在你的喉头之上,又待怎样?”
君少商不禁骇然,他这几日出行,江湖人物也见过少,但似这名老者一般,出手毒辣且快,迅如闪电的,真是头一次见到。不禁由衷叹服道:“前辈功夫出神入化,实乃小可平生仅见!”
老者“嘿嘿”笑了两声,道:“老夫在此地呆了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个活人。罢了,饶你一时三刻不死,你是哪里人,又因何被抓到此地,从头说来,给老夫听听。若听得高兴,便赏你个痛快的死法。”
君少商听得不禁凛然,但这时又不能触怒这老者,他多经变故,这时已学会因事变通,死中求生。便道:“小可姓君名少商,杭州人氏。本是来京赴考的举子,无奈多经变故,沦落至此……”
老者愣了一下,才道:“你即是书生,为何又被抓到此地?要知这里是锦衣卫‘四行’中的一所,专门关押武林中人。难道我看走了眼,你这小子居然身怀武功?”
君少商也不禁一愣,随即苦笑道:“晚辈自幼苦读诗书,哪里会什么功夫,至于为什么会被关到此地,实在是不知晓。不知是因何事触怒了詹统领,以致他动怒,将小可关到这里,也说不定。”
老者哈哈笑道:“詹孝文号称‘笑面阎罗’,面热心冷,在北镇抚司中以心狠手辣著称,你若是触怒了他,早就连小命都没了,何苦把你关到这个囚押重犯的地方来。或许他是要从你口中,打探什么情况,也说不定。”
君少商愕然道:“晚辈又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打听,啊,难道是那块玉牌?”
老者一对乌黑的眸子中陡然间射出了一道精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为重大的事情一样,沉声问道:“什么玉牌?”
君少商被他吓了一跳,说道:“晚辈从杭州而来,途经五霸岗时,见到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变故,惨死之人无数。最后有三名老先生,死于乱石堆下,临死前赠了晚辈一块玉牌,托我以此为信物,进京替他们带个信儿。”说罢又将那玉牌的模样描绘而出。
那老者听了,猛地放声大啸起来,声音震天动地,震得墙壁上的泥土都簌簌作响,君少商愕然不明,那老者长啸不止,半晌方歇,喝道:“小子,你把当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照实说来,不得有片字隐瞒!”
君少商看他真情涌动,以至失态,想必那三名老者与他必有关系,便将当日的情形,事无巨细,全部详叙而出。除了将那神秘女子隐瞒过去之外,其余都一一照实托出。
老者听了之后不禁纵声长啸,半晌方歇。大喝一声,道:“三位师弟!想不到今日我仍然能听到师门的消息!”
君少商不禁愕然,心想天下事未免巧得离谱,但那老者接下来所说的一句话更是石破天惊,令他心神俱震。
那老者下一句话便问道:“你父亲是否名叫君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