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院内。
一位身形瘦削的老僧盘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之上闭目入定。雪白的须眉低垂过胸,在佛前的青灯照耀下闪闪发亮。袈裟与僧袍虽已陈旧,但却掩盖不住老僧身上的那份庄严与肃穆。万籁俱寂,仿佛时空都已静止。老僧盘坐着,宛如身后的佛像一般在此殿中已静寂了千百年。
“呀”的一声,板门打开,一个小沙弥快步走上前来,双手合十行礼道:“启禀方丈,诸位首座俱已到齐,现在殿外静候。”
圆空方丈缓缓睁开双眼,勘破世事的眼中满是悲悯,吩咐道:“有请。”
“是,”小沙弥躬身答应,走出殿外。
过不多时,只见十余位身披袈裟,长须飘然的老僧缓步而入。圆空方丈起身先与众老僧一同向佛像参拜,之后又彼此之间相互见礼。礼毕,叮嘱般若堂的十几名弟子把守在殿外严禁任何人进入,然后才吩咐小沙弥也退下并紧闭殿门。
一众老僧待殿内并无他人方自盘坐在蒲团之上。除圆空方丈之外,人人都是好生不解,寺中并无任何大事发生,正在后山面壁的圆空方丈何以会提前出关?而且召集诸位首座商讨事宜又为何要如此严加戒备?
殿内又是一阵寂静。
“阿弥陀佛,”沉默良久,戒律院首座圆明大师方才口宣一声佛号打破了寂静,询问道:“方丈师兄,不知今日召集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圆空方丈不答反问道:“师弟可知,为兄何以会提前出关?”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在座的诸位首座所不解的。
圆明微微一怔,道:“这个,小弟不知,还请师兄明示。”
圆空郑重道:“为兄之所以提前出关,实乃有人经圆镜师弟之手转交给为兄一物,为兄一见此物便知此次必要提前出关,否则后果只怕是不堪设想。”此言一出,诸位首座俱是面面相觑。却见圆空方丈自怀中取出一物,摊在手掌之上。
那是一朵绽放的红莲,大小不过和龙眼一般,似乎是由玛瑙水晶一类的矿石精雕细琢而成,晶莹剔透,色泽鲜红如血。然而最吸引人的是那朵红莲的中心镶嵌了一颗深蓝色的宝石,仿佛幽蓝的大海一般深不见底,在殿中的灯火照耀下发出无数道夺目的蓝光,带着阵阵红色的漪沦。凡是见到这片蓝光的人内心深处都是一寒,仿佛置身于冰海之中。
这朵镶着宝石的红莲虽小,但一露面就吸引住了所有人。
达摩院首座圆业大师奇道:“敢问师兄这是何物?”
圆空缓缓道:“七星璧上的‘红莲孽海’。”
“七星璧上的‘红莲孽海’,那是什么?”圆业看了看向来以见多识广而闻名的圆明,却见他也摇摇头,不觉内心诧异。
只听圆空接着道:“为兄本以为当年一别,自是永不会再见此物,谁知今日不但重见,还得知此物的主人已然辞世。料来此物一出,五十年前的事又要重现人间,这世上只怕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为兄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决定提前出关召集诸位师弟商讨对策。”说到此,圆空方丈停了停,对菩提院首座圆镜大师道:“这件事千头万绪,三言两语恐难以说明。圆镜师弟,先就由你将知道的事讲给诸位师兄弟。”说罢,将‘红莲孽海’仔细地收好。
“是,”圆镜起身向诸位首座施了一礼,道:“诸位师兄弟,前些时日方丈师兄面壁,小弟不才曾代师兄打理寺中事务。因数月前各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在我少林定下今年洞庭剑会的四名公证人之时,四人中有二人因故未能到场。所以,小弟事后便派遣慧明、慧见两位弟子向威远镖局柳大镖头和万叶书院上官院主送去拜帖与令牌。慧明已于十日前返回寺中,而慧见却是直到三日前方才回来。然而慧见进寺时身旁还跟有一位少侠。据慧见禀告,这位少侠身怀要事须见方丈,只是方丈师兄正在后山面壁不方便见客,是以小弟就亲自接见了那位少侠。”
“其实这位少侠在来少林之前已于江湖中走动了数月,但因种种原由无法面见各派掌门。而他所知之事又极为隐秘,除各派掌门之外决计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因此行走江湖数月并无一个门派的掌门知晓此事。所幸慧见在渡江之时遇到了这位少侠,这位少侠便随着慧见来到寺中。这位少侠拟将相关之事只告与方丈师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奈何方丈师兄面壁,而时间已经不能再拖,所以便取出这‘红莲孽海’交与小弟,并且告知小弟此物的主人去年五月已于南海为人所害,弥留之际嘱托他将此物亲手交与七大派掌门,并且告知七大掌门当年的那件事恐怕会遭人利用,请七大派早作准备,以防浩劫来时生灵涂炭。”
“当时小弟一头雾水,实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如是什么歹人以此为由企图暗算方丈师兄,小弟若当真岂不正中下怀,是以有所迟疑。那位少侠看出小弟的疑虑于是又拿出一物,乃是魔教中人出入总坛的‘玄血令’,并告知小弟那杀害此物主人的真凶乃是魔教八大护法中的一人,目的就是为了抢夺此物。只是主人拼死守护才未被魔教所得,而这令牌就是魔教护法与那主人交战时遗下的。小弟年轻时曾与魔教中人交过手,对这由特殊材料制成的‘玄血令’可谓是极为熟悉,当时小弟一看那令牌就知道是真的,心里顿时相信了五分。于是来到后山达摩洞将这‘红莲孽海’交给了方丈师兄,并且将那少侠的话转述给师兄。师兄听后决定提前出关,并且要小弟引那位少侠前来达摩洞一叙。就这般,那位少侠与方丈师兄在达摩洞中足足谈了一天一夜。当然,谈的是什么小弟并不知,因为小弟始终在洞外把守。这些就是小弟所知道的。”圆镜大师叙述完毕,合掌坐下。
少林诸僧一时无语。照这样看来,“红莲孽海”中恐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极有可能会掀起一场纷争。然而眼下最为棘手的是数十年不曾涉足中原的魔教也盯上了这个秘密,回想起当年和魔教的那场旷世大战,在座诸位高僧仍旧是记忆犹新。那一战天惨地绝,声势浩大的魔教固然险些覆灭,可是如日中天的中原武林却也元气大伤。少林寺“圆”字辈的僧人除在世的二十余人外,绝大多数是在当年的一役中战死。那场恶战规模之大、景象之惨,近百年来也只有七年前的拭尘台之战能勉强与之相比。自那一战后,魔教退回西域老巢,四十余年不曾再染指中原。
如今,终于按捺不住,又要蠢蠢欲动了吗?
可是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中原武林经过七年前的那番折腾,还有能力抵挡得住魔教的大举侵犯吗?
过了好一会儿,圆业方道:“如此说来,此事的确非同小可。先不说‘红莲孽海’中的秘密是什么,单是魔教的介入就足够生起无边争端。”
“阿弥陀佛,师兄所言极是,”般若堂首座圆觉大师多年来一直注意着魔教动向,闻言道:“魔教若是当真插手此事,必定又会生起事端。四十年多前正邪大战,魔教几乎全军覆没,连当时的魔教教主都当场殒命,魔教与正派之间的仇结得更深了。四十多年来魔教蛰伏西域,韬光养晦,历经三任教主苦心经营,只怕实力已然恢复。倘若为报前仇,再举屠刀也在情理之中,因此不能坐视不理。”
罗汉堂首座圆心大师向来嫉恶如仇,年纪虽长但仍不减当年火性,怒道:“不错,魔教若来,必定又是坏事做尽,血流成河。我佛门弟子如若放任不管,岂不是坐视生灵涂炭?”
心禅堂首座圆慧大师叹道:“诸位师弟稍安勿躁,魔教虽涉入夺取‘红莲孽海’的事中,但也并未证明即将大举来犯。总不能魔教中人一出现就说他们要称霸江湖啊!如此草木皆兵,岂非着相?六祖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看来诸位师弟的心中仍是记挂着当年的事,不然又因何为五蕴迷眼,阿弥陀佛。”
圆慧此言有如当头棒喝,众僧都是为之一愣。想到那魔教的行为举止固然是有悖正道,但自己身为佛门弟子,却时刻记得那些俗世仇恨,以致三毒缠绕、五蕴遮目,不也是心魔深种吗?若非圆慧出言提醒,只怕又会卷入这些怨仇恶业。众僧思索至此,均是冷汗遍体,不禁口诵佛号。
圆空顿首赞道:“为兄参禅数十载,自问已能勘破世间诸相,达到心无挂碍的境界,但今日看来尚不及师弟半分。若非师弟及时出言点醒,只怕为兄及诸师弟早已心生无明。”
圆慧合掌道:“师兄过誉了。想来诸位师弟也并非修行不到,实在是以慈悲之心挂念众生,不忍见生灵涂炭,故一时过于执着罢了。但不知这‘红莲孽海’究竟来自何处,何以会牵动天下众生,又惹得魔教也对之觊觎?”
“阿弥陀佛,”圆空口宣佛号,方道:“此事说来话长。敢问师弟,可知七星璧是何物?”
“这……”圆慧沉思良久,方才摇首道:“小弟不知。”
“圆明师弟,你可知这七星璧是何物?”
圆明在寺中虽执掌戒律院,但却以博闻强识而受到众僧敬仰。可即便博学如他却也不知这七星璧是何物。于是合掌道:“小弟不知。”
圆业、圆觉、圆心等各院首座也纷纷合掌,齐声道:“小弟不知。”
圆空叹道:“‘七星璧’足有数百年未曾现世,是以世人大多已不知此物。即便见识深广如诸位师弟也是毫不知晓。何况此物更于六百年前损毁,只剩下一些残存的部分在世间秘密地流传,这‘红莲孽海’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