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月照西厢话未央

月照西厢,皎洁的月光给厢房门前的花丛披上了一层银霜。

青龙山庄的夜似乎特别漫长,漫长到本就寂静无声的庄园里更平添了一份哀伤。

屋内,红底金丝的锦绣地毯上摆放着一只高约三尺的黄铜香炉,香烟袅袅,淡淡的清香溢满了整间厢房。珠帘后,手持书卷的白衣公子侧卧竹榻之上,笑吟吟地问道:“如此说来,一干人等最终不欢而散了?”

坐在一旁靠椅上的钟至奇苦笑道:“各说各的理,没打起来就算不错了。你是没看见,我话一讲完那鲁伯昭和梅鹤龄的脸当时就拉得长长的,和雷万霆争执得更凶了。”

白衣公子以书卷掩口,冠玉般俊美的面上饱含笑意,道:“说起来,这还要怪你。”

“什么,怪我?”钟至奇顿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白衣公子顿首道:“谁叫你口不择言,说什么‘我四大世家发出倾天令旨在伸张道义,至于首脑人物乃公选而出,自然众望所归,我四大世家对此也并无异议’这些话的?让人听了不受用,又不好对你发作,当然就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了”

“是这样啊!你倒是听我说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钟至奇感慨之余,不禁费解地道:“那你倒是说说我这番话怎么就让人不受用了?”

白衣公子笑意不减,道:“这番话坏就坏在没让那二位门主听到他们所期望听到的,因此当然不受用喽!”

钟至奇佯装生气地道:“少在这儿卖关子,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白衣公子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将书卷合拢,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二人本想让你表个态,说明咱们四家人不做首脑的原因是只想维护江湖道义而已。当然,梅鹤龄是想让你尽量表现出咱们四大世家有礼让贤能的意思,借此堵住雷万霆等人的悠悠之口。梅大门主本就巧舌如簧,又在你面前露出恭谦的样子,按照他的盘算,任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顺着他的意思说上几句中听的话。不料,你那句‘首脑人物公选而出,自然众望所归’却等于在讥讽鲁仲元被夏金鹏等人硬捧上首脑之位的事实,还有‘四大世家并无异议’的话在那种场合下听起来就像在暗示咱们四家是在忍气吞声。你想想,这番话那二人听了能受用吗?”

钟至奇恍然道:“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玄机。早知是这样,我也干脆学你和谢大少来个‘身体不适’躲在房中不出去。”

白衣公子道:“可是咱们四家人总得有人出面参加议事吧!南宫家的人一听说燕氏兄妹逃走的消息,早就苦大仇深地赶去和鲁仲宣会合,盼望着事情能在半路上有个什么转机,可以不用回青龙山庄就能继续围追燕氏兄妹;谢大少向来讨厌江湖上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事,只是碍于和关二少爷的交情才留下来,但根本不参与外头那帮人的事;我呢?则是因为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所以不好抽身去和那群人搅在一起,妨碍了调查。”

“调查?调查什么?”

白衣公子并不急着回答钟至奇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关庄主病了,关二少爷又因为妻子的事整日里神志不清,可是偌大的青龙山庄竟只交给几个外姓弟子掌管,就连前厅议事时,关家都时常像今日这样无人参与。你不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遭逢横祸,谁家里不是乱作一团,无心打理?”

“所以说嘛!”白衣公子忽地失声一笑,调侃地道:“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映雪那么聪明,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呆子,枉她还总在家里替你嚷嚷,说你是大智若愚,可在我看来,你简直就是比猪还笨。”

钟至奇满脸通红,忍不住笑骂道:“好你个臭小子,说着说着居然说我比猪还笨?也不想想哪个大聪明人被自己老弟弄得总是下不来台?”说到此,他不禁略带担忧地道:“唉,说来也不知四郎现在在哪儿,他到底找没找到君大哥呢?”

白衣公子叹道:“不管找没找到,只要他敢回去就准逃不掉一顿暴打,爹和大哥正在家中摩拳擦掌等他回去呢!”

钟至奇笑道:“至于吗?四郎都那么大的人了,也该让他出去走走了,再说他只想去找君大哥切磋,料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慕容沧浪头痛地道:“他要是只找君公子比武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他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还不知会惹下什么**烦。你也知道,就他那个样子,想不惹麻烦都难。”他叹了一声,又道:“本来为筹备洞庭剑会的事,咱们几家就忙得不可开交,他这一走简直是在添乱,咱们又不便请人帮忙去寻他,毕竟这件事传出去实在丢不起那个人,最后只能决定派自家人去找。可是,好不容易刚腾出些人手,偏偏又遇到这里的事,你说怎么就那么……”想了又想,下面的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钟至奇也叹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有不测风云’吧!”

慕容沧浪突然诡谲地一笑,道:“若当真是天意倒也罢了,只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呢!”

钟至奇疑惑地盯着慕容沧浪,道:“我发现这几日你是越来越奇怪了,不是一个人在这山庄里闲逛就是说话绕来绕去,什么意思?”

“你当真不明白?”

“不明白。”

“算了,毕竟是在人家家中,有些话不太方便讲出来,要知隔墙有耳。”

“这西厢房前后就住着咱们两个人,而且小院外四周住着的也是咱们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呢?”

慕容沧浪摇了摇腰间悬挂的玉佩,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半响,突然冒出一句:“你觉得关大少这人怎么样?”

钟至奇道:“刚正不阿,侠肝义胆,与关庄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燕抒义呢?”

“这个就不好说了。如果没发生这样的事,凭众人对燕抒义的印象来看,他为人正直、待人友善,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可眼下却成了十恶不赦之徒。”

慕容沧浪道:“你说一个原本正直、友善的人突然变成了一个恶徒,这可能吗?”

钟至奇道:“兴许他从前是装的呢?别忘了,围追他兄妹的人可都伤亡惨重啊!”

“这就能说明他十恶不赦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说,燕抒义是被人冤枉的呢?”

“这可能吗?”

“这怎么就不可能?”慕容沧浪郑重地道:“莫忘了,卫云川当年之所以会被逼入魔道就是由那桩弑杀师长的冤案造成的,难道说同样的事不会再出现吗?”

“那你怀疑是谁干的?”

慕容沧浪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什么?”钟至奇脸色大变,急声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们……他们可是兄弟啊!他怎么会……会做出这种事?”

慕容沧浪长叹道:“我也希望我的怀疑是错的,可是现在发现的疑点全都指向他,若说此事和他毫无关系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潜龙勿用’?可是没必要杀人啊?”

“若是被南宫小姐正好撞见呢?”

“可是时间不对呀!当时我代爹和岳父向关庄主祝寿,始终都在前厅,他一直没离开过。”

“但南宫小姐也在行礼前半个时辰离开了,在那之后,他当真一次都没离开过?”

“让我想想。不错,他是出去了一次,可他是和‘索命枪’姚有常一同出去的,说是要带姚有常去看看他前些日子托青龙山庄采购的一批木材,过不多久就回来了。”

“可是我听跟你一同前来祝寿的家人说,只有他一人回来了,而那个姚有常却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才再次出现在寿宴上。”

“这也不能说明他二人相互勾结做出那样的事啊!”

慕容沧浪坐起身,用手理了理稍显微乱的鬓角,哂道:“我若无证据岂敢妄下断言?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此事还存有诸多疑点,所以我才暂且不便向众人公示,以防打草惊蛇。”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一直在意的是,燕抒义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钟至奇道:“他不是被一伙来历不明的苗人给抢走了吗?从鲁仲宣的飞鸽传书上来看,当时在场的有一伙苗人,似乎是隶属于苗疆的某帮会之下。正是他们劫走了燕氏兄妹。”

慕容沧浪道:“我在意的正是这群苗人,他们来历不明,劫走燕氏兄妹的目的更是不明,若只是一般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也罢了,但若是另有目的只会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钟至奇感慨地道:“中原武林向来和苗疆的大小门派及帮会不甚融洽,如今切莫再因为此次的事闹出些麻烦才好。”

慕容沧浪的目光闪烁不定,道:“听你刚才所言,雷万霆等人是要到苗疆去围追燕氏兄妹?”

钟至奇点点头,方道:“不过看起来估计是行不通的了,因为鲁伯昭等人极力反对,他们非要等鲁仲宣回来再做定夺。”

“恐怕鲁仲宣回来也做不了这个主。”

“为何?”

“如果要做出决断,何必非要将追赶燕氏兄妹的工夫浪费在回来的路上呢?就在二人逃离的时候便可叫众人奋起直追,如今这么一折腾岂不白白放跑了那对兄妹?”

“或许鲁仲宣没想到这点吧?”

“你莫非也认为鲁仲宣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那你的意思是——”

慕容沧浪仰起头,利剑般的浓眉之下,一双眼睛是那样的明亮,仿佛洞悉了一切,他那丹朱似的唇边更是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在烛光照耀下充满了智慧。

只听他那原本儒雅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前面一定发生了我们所不知道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