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各抒己见愤难平

福州,青龙山庄。

十余名青衣小婢战战兢兢地迈进了前厅的大门,其中一人脚下一绊,险些将手中端着的茶盘弄翻,好在同伴及时扶住,晃了几晃总算稳住了身形,这才心有余悸地继续给在座的众人上茶。

吵了大半个时辰,众人都是口干舌燥,虽然仍有人不时聒噪几句,但大部分人都渐渐地安静了下去,见到有人上茶,也顾不得斯文,径直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一时间,前厅内骡马牛饮之声大作。

喝了点茶,霹雳堂堂主雷万霆的嗓子总算舒服了些,他晃了晃他那留有络腮胡子的大脑袋,清了清嗓子,方才睁开他那双狂狮怒目般的双眼,幸灾乐祸地粗声道:“我就说嘛,他鲁仲宣一手‘烈焰掌’的功夫是好的,但论这围追堵截的本事却差得很,捉拿燕氏兄妹这么大的事儿交给他去办非砸了不可,可就是没人信。呵呵,现在怎么样?那兄妹二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吧!”

“砰”的一声,麒麟门门主鲁伯昭手中的茶碗重重地落在身边的茶几上,茶碗虽然完好无损,但发出的响声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众人耳中。只见鲁伯昭的脸上虽仍旧面沉如水,然而一双鱼眼中却蕴含怒意,显然不满至极,他沉声道:“在下还要跟雷堂主唠叨几遍,堂主才肯罢休?”

雷万霆瞥了鲁伯昭一眼,嘿嘿一笑道:“哎哟,鲁门主这么说可就太不近人情了,难不成令弟办事不力就不能让人说说了吗?”

“哼,说说?雷堂主这一声‘说说’好像已经说有半个时辰了吧?”

“哦?半个时辰?恐怕即日起,江湖上的人要成年累月地说个不停,雷某这半个时辰实在不算什么。”

“哼,雷堂主还真是好意思。”

“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呢?”雷万霆满是嘲讽地失声笑道:“雷某又没兴师动众乱搞一阵子还让人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鲁伯昭气得面如火烧,真恨不得和雷万霆大打出手,但今日明明是己方理亏在先,自己若要再先行动手,传了出去可是不妥,于是他强忍怒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冷笑道:“雷堂主话讲得倒是漂亮,可不知平心而论,雷堂主又能胜得了舍弟几分?”

雷万霆缓缓地将手中的茶碗放到茶几上,眨了眨眼睛,略带思索地道:“说真的,若是易地而处,我还真不见得比令弟强多少。不过,就是因为在下有自知之明,所以遇到这等大事从不大包大揽,只会邀请诸位同道共同商议,绝不会因为旁人拍了几句马屁就得意忘形到认为自己能够决胜千里之外。”

尽管嗓子干哑得难受,但听到这番话后,太湖帮帮主夏金鹏再也坐不住了,他不待鲁伯昭出言便再次起身道:“雷堂主,讲话还请放尊重些,什么叫做‘拍了几句马屁’?谁拍马屁了,难道在下讲的都是虚言吗?”

雷万霆将脸转向夏金鹏,饶有兴趣地道:“雷某可没指名道姓地说谁拍了鲁仲宣的马屁,夏帮主,你那么急着承认干吗?”

人群里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你……你……你……”夏金鹏指着雷万霆,一连说了三个“你”字,可他本就不擅言谈,又遭此尴尬的局面,竟然“你”了半天也没能“你”出个什么子曰诗云来,一张方脸霎时间涨成青紫色。

雷万霆这个人看似粗犷,实则精于雄辩,一张利口十分厉害。

鲁伯昭面色铁青,他看了一眼大厅中央空着的正座,又看了看坐在雷万霆身旁的一群人,道:“雷堂主自打知道长沙府发生的事后,就这么大吵大嚷了半个时辰,说来说去,还不是对舍弟担任此次行动首脑一事耿耿于怀?”

雷万霆倒也坦然,道:“是又怎样?他鲁仲宣既然挑起了这根大梁就应该全力以赴,而不是闹成现在这副窘态。”

“雷堂主此言差矣,难道说舍弟不曾全力以赴围追那小贼?”

“鲁门主,这全力以赴也需讲究个谋略,而不是一哄而上用个人海战术就能解决的。燕氏兄妹就两个人,从福州到长沙这一路上和他们交手的有多少人?没有三千也有个一两千。可是结果呢?咱们这边损兵折将,可连对方一个人也没能拿下。”

话音刚落,梅花门门主梅鹤龄就接口道:“雷堂主可真会兜圈子,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难道堂主忘了那燕氏兄妹能在长沙府脱身全是因为有人接应?”

雷万霆仰起头,故作姿态地道:“梅门主,听你的意思,莫非想说鲁仲宣压根儿就没提防有人会救走燕抒义?”

梅鹤龄嘴角一撇,哂道:“江湖上横生枝节的事时有发生,总不能一时失手就责成他人办事不力吧?”

“哦?一时失手?梅掌门可真是好记性啊!”雷万霆面露讥诮地道:“但如果雷某没记错的话,咱们鲁二先生失手不止一次了吧?”

梅鹤龄置若罔闻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大厅里踱了几步,道:“雷堂主,所以梅某才说江湖上横生枝节的事时有发生,今日峨眉派的几位高徒不在,梅某索性说个明白。前些日子,若非陈念瑶陈女侠出师不利,恐怕早在沙县、德兴两地就已擒获燕氏兄妹了。”

雷万霆故作惊讶地道:“听梅掌门这么说,倒是峨眉派的诸位高徒把水给搅混了?”

梅鹤龄知道雷万霆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拐弯抹角地道:“雷堂主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人情世故也不必梅某一一道来。总之还是那句老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雷堂主,看事情可不能只看表面。”

雷万霆点了点头,故意露出一副欣然受教的样子,道:“如此说来,等到鲁二先生过几日回来的时候,我这定要好好地赔个不是,毕竟是我雷某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以为他这首脑当得太有决断力了,应该赔礼,应该赔礼。”

“哎,雷贤弟言重了。”一个面相威严的华服老者缓缓地站起身,俨然正是衡山派执剑长老阮锡九,只见他用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瞟鲁伯昭和梅鹤龄,手拈长须,不冷不热地道:“堂上一呼,阶下百诺,首脑人物就该如此,若是仅凭一点人情世故都能让其随随便便将手中大权暂交他人,那这样的首脑有不如无。至于身不由己么,呵呵,未必见得。”

阮锡九的话还没讲完,鲁伯昭和梅鹤龄的目光就齐刷刷地集中到他的身上了,待他的话音刚落,鲁伯昭就迫不及待地道:“听阮长老的意思,是说舍弟根本不配做这首脑人物吗?”

阮锡九哂道:“凡是主持江湖事的首脑人物,必定是英明果断之辈,行事也必以大局为重,岂能顾忌些什么人情脸面?鲁二先生既然能够力排众议担起此次行动首脑的重任,就不该在峨眉派的介入之下有所退让。早知如此,我等当初还不如让峨眉的人做这首脑了呢!”

梅鹤龄双眼一转,抚掌大笑道:“阮长老这番话说的可是够明白的了,不过梅某好生费解,阮长老这话前几日怎不在峨眉弟子面前讲讲呢?莫非堂堂的衡山派也怕了峨眉不成?”

雷万霆口唇翕动,似乎要说什么,但刹那间的迟疑之后却转眼恢复了平静。

果然,阮锡九被这么一激,立刻就满面涨红,但见他捋须的那只手忽地一紧,死死地攥住了自己一大把白须,悻悻地道:“哼!怕?想我衡山派虽不在七大门派之列,但论起武功来好像还不至于输给一群吃素的妇人。哼哼,若非碍着云仪那老尼向来胡搅蛮缠,老夫又不屑与妇人一般见识,你当老夫前几日不会对她那些弟子说这番话?”

在座的众人里有人干咳了几声,算是提醒,阮锡九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被梅鹤龄给摆了一道。

梅鹤龄笑道:“原来阮长老心中竟有如此打算,梅某佩服。”

只听雷万霆不紧不慢地道:“梅门主说了这么半天,我等已然知道鲁二先生确是‘身不由己’。”想到自己最想说的竟被梅鹤龄从老友口中套出,雷万霆不觉莞尔道:“不过雷某这里倒是奇怪,诸位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这一句正中要害,众人七嘴八舌吵了这大半个时辰,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在争论该不该追究鲁仲宣办事不力的问题,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相互间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众人根本就没考虑。

梅鹤龄盯着雷万霆,心中不满地忖道:“挑起这番争吵的是你,问接下来该怎么办的也是你,话都让你这王八蛋给说尽了,反倒弄得我等一副不通情理的样子。”但他心中虽然有气,脸上却兀自挂有笑容地道:“事已至此,当然多说无益,燕抒义杀人盗宝,岂能就此放过?不过,说到接下来的事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能随便决定的,还要等身为首脑的鲁二先生回——”

“可是鲁二先生最快也要七日后才能回到青龙山庄,”雷万霆不待梅鹤龄把话说完,便打断道:“总不能叫大伙儿就这么干等啊?”

“雷堂主这话说得不错,”一身狐裘的连江寨寨主郑徇从旁附和道:“鲁二先生飞鸽传书说什么大家伙儿莫要轻举妄动,须等他回来再做商议。可真要等他回来,这黄花菜都凉了。”

夏金鹏冲着郑徇翻了翻白眼,这才冷冷地对雷万霆道:“不知雷堂主有何高见?”

“高见么谈不上,”雷万霆伸出根手指搔了搔头皮,优哉地道:“还是那句话,大伙儿一同商量。”

“商量?”鲁伯昭干笑了两声,讥讽道:“雷堂主莫非忘了,若是众人商量就能解决问题,当日又何必非要选出一个首脑呢?”

雷万霆佯叹道:“我说鲁门主呀!这大伙儿商量也要看怎么个商量,就咱们当日那架势叫商量吗?啊?那叫个吵,吵能吵出个主意吗?好在这是在青龙山庄,一帮人碍着关庄主的面子,不然的话早就兵戎相见了,可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也不知是谁带头嚷嚷着说要选出个首脑,紧接着一来二去,事儿就这么定了。敢问,这算是大伙儿非要选出个首脑的吗?”说着,他一双大眼死死地盯着太湖帮帮主夏金鹏。

夏金鹏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讪讪地道:“当日诸位各抒己见,难以达成共识,选出首脑一事势在必行,再说以鲁二先生的人品和身份,担当此任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雷万霆呵呵笑道:“夏帮主可真会说笑,鲁二先生论身份确实算是江湖上有头脸的人物,可是别忘了,当日联手发出倾天令的可是四大世家,论身份论资历好像鲁二先生都难以企及四大世家,何以首脑人物不选四大世家的人呢?”

“对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八成是有人暗中捣鬼吧!”,“我说好端端地弄出个首脑干甚,原来是……”,“怎么说话呢?”,“说实话呗!”……

众人一时间也顾不得嗓子难受,再次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夏金鹏不禁为之语塞,这可叫他怎么说呢?

梅鹤龄两腮微动,忽地拱手向坐在雷万霆身旁的锦衣青年道:“钟少庄主,您是秋枫山庄的少庄主,又是慕容庄主的佳婿,与谢家和南宫家的交情也不浅,今日其余三家均不在场,只好请您代表四大世家对当日之事做个回应。”说到这儿,他剜了雷万霆一眼,接着道:“也好打消某些人心中的疑虑。”

那始终一言不发的锦衣青年正是秋枫山庄的少庄主钟至奇,他见梅鹤龄别有用心地将烫手山芋抛给了自己,就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要说得极其慎重,否则几个帮会因此结下梁子,非追究到他身上不可,然而这话却又不得不说。

怎么办呢?

思虑再三,钟至奇终于略带迟疑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