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雪过后,转眼又是新年将至。这日梁太监前来传话,说太后要在宁寿宫见见我,还说要见她的“侄孙”。我抱着月生,下了官轿,身上穿了簇新棉质官服,领袖之处,配上乌黑风毛,随风卷动,迎着落雪点点,鼻间嗅到阵阵梅花的清香——太后爱花,特地吩咐人在宫门口摆上精致的盆景,自有香气袭人。
太后的冬袍华丽异常。银鼠色的对襟广袖棉绒袍,上头由巧匠国手拿上好的金银丝线密密绣上金凤腾云的纹样,那舞动的凤身上攒满了各色宝珠,那色调美得难以言说,虽是七彩缤纷的珠子,不知怎么的不露半分脂粉气,只是在平常的光线下,露出一抹类似银色的璀璨光华。
太后的情绪很高,大笑着挥着手招呼我过去,接过了月生,她笑道:“哎呀,真是长结实了!还带着奶香呢!”
虽然在进宫之前,我和莲芜都教育了小家伙无数次,可是,我现在才发现,这家伙白长个聪明脸蛋,我俩的话,他半分也没听明白——哎,他不是神童,他、他毕竟只有两岁半。
月生的眼泪含在眶里,老太后倒是难得,去了一只护甲去抚弄他的脸,可是月生可能不认识太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太后有些扫兴,吩咐一边的娟子姑姑道:“带他下去玩去吧!”
看见美丽端方的娟子,月生安静下来,朝我看了一眼,我示意他听话,这个家伙乖乖地依在娟子怀里由她抱走了。
太后锐利的眼光刚朝我瞥了一瞥,周围的李莲英和崔玉贵他们就很乖觉地退出了。
太后的声音虽然洪亮如故,但在我听来,她的中气其实大不如前,她皱着那散透了的、掉了一大半的眉毛,说道:“泾德,有人告我,皇帝手头那些劳什子洋书,全是你想法子替他弄来的,有这事没有?”
我知道,太后早晚要问这话,只得尽量控制住呼吸,微笑着答道:“姑母,这些个书全是您准许出版的,据侄臣所知,并没有莠言在内,太后放心就是。”
“嗯。”太后极冷静地答应一声,看了我一阵子,忽然眼皮一翻,左手拿起一柄西洋水晶眼镜,眼光看向手边一本折子,轻轻道:“你回头同上你大舅子,往南海子给皇帝送一坛子酒。你告诉莲英,谁要是一心向着我——”太后忽然抬起她的单眼皮眼睛,刮了我一眼,“我是个慈心的人,必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