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鼓乐喧天,仿佛太平盛世下,哪个大人物家里办喜事一般。
正厅里,穿着考究如昔的姑母已经坐在那里了,抬眼偷觑,我已发现旁边的小座却是空的。
侧立在门外候传,我听见端王载漪粗犷的声音,他兴高采烈地回话道:“臣等将沿途的拳民押解起来,已于今日午时全部斩首示众!”
我闻言背后生寒,只听太后慢慢问道:“那个郭犯呢?”
端王道:“回太后,臣的手下没看见这个人。但是郭犯出现在介休县,该县县令‘革职、永不叙用’的圣旨,臣等已经拟写妥当了。”
“知道了。你下去,军机任上好好做!”
一向粗豪的端王顶着一脑门的汗快步退了出去。
我的双腿微微发抖,猛然醒悟!载湉的对头端王,此刻已经当上军机大臣!
正在如履薄冰之际,我看见崔玉贵朝我看了一眼,大踏步走进去了。
我心里暗叹一声:完了!
我的余光瞥见崔玉贵对太后耳语几句,太后对着我笑道:“泾德呀!进来吧!给我说说,那个姓郭的死的时候,一定把你吓着了吧!”
我急速走了进来,行了礼,我答道:“这种逆贼,不可姑息。侄臣不怕!”
“嗯?他一定流了很多血吧?”
这一问把我问惨了,我要是回答,确实把他斩首了,万一太后已经知道了真相,可怎么办?我要是说他没流血,万一崔二总管看在王胖子的面子上已经为我说了谎,这不就全露馅了吗?
崔玉贵刚才到底说了啥?也许他说的,和郭壮士的事完全没有关系呢?
我一时语塞,忽然想起了刘玄德。于是,我伏地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不是一时的做作,而是真的伤心。想我吕靖在现代的时候为“前程”而哭,可现在到了异时空,还是要为“生命”而哭!
“没出息!”太后嗔怪我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逆贼,他是在去市曹的必经路上跳水自尽的。我和王钦臣公公,顺流找了一圈,费了好大劲,终于在下游找着了他的尸首,眼睛睁得大大的……”
“嗯。尸首呢?”
“我想埋了太便宜他了,不如就放在河滩上,让野狗叼了算了!”我见太后没有拆穿我,想来还不知底细,我更进一步,递上那半截子衣服的残片,“姑母请看,郭犯的衣襟碎片在这里。”
崔玉贵道:“请太后的示下,要不要再派人去查验一下?”
太后笑道:“我的侄儿我可以不信,玉贵儿的徒弟,我是相信的。”
崔玉贵脸上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的瘦脸上那双锐利的眼,朝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泾德,你把这个脏东西拿给皇帝瞧瞧!还是他说得对,这就是‘乌合之众’的下场!”太后两个手指捏了那块碎布,轻蔑地抛在地上,她的眼梢向四周一瞟,崔二总管等人识趣地退了下去,“他说什么、做什么,回来全部告诉我!”
我自然回答一个“是”,可是这回,我万万没想到,太后居然说了这么一句,“下晌,我同皇后、瑾妃要打牌,五格格水平太臭,四格格又生了病,就让李姐儿来吧!”
看来太后是下了死命令,非要我倾向于她不可,这一招分明用莲芜做人质,逼我就范呐!
哎,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了,我“欣然”答应了太后的邀约,并且笑着要太后让我在一边旁观。
太后脸上的肌肉这会才有点放松,她微笑道:“一会儿你去找李莲英,他现在有事忙去了。你找他换了腰牌,下午领‘李大姑娘’一道来!”
我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别了太后,我奉着口谕慢慢走向贾家楼内的西园,幸好秋日的午间,阳光不烈,湛蓝的天,衬着古朴的院落。
嗯,我想着,风景不错,贾家大院确实处处有着朴拙的韵味。然而我的心情很快又紧张起来。因为我在内院第一个看见的人,正是王钦臣。
“公爷,你欠我一个大人情!”王钦臣脸上堆着笑,脸色酡红,似乎带着酒意,“直说吧!我想挪挪地!不想回大阿哥身边了!”
我不耐烦,脚下不停,向他拱拱手答道:“钦公公说笑了,您在哪里当差,本爵哪里做得主?”
王钦臣上前一步拦住我,正色说:“别介!要是没有我,您能过得这么安稳?上次那个假皇上……”
我的心中一凛,但随即想到王钦臣不认识牛小星,怎么能知道他就是“假皇上”呢?
我板着脸道:“郭犯自尽,咱俩都是看见了的。要说没见着尸首,你也捞不着什么好。你师傅崔二总管对你不计前嫌,这才在太后面前替你遮掩。你还不知足,在这里扯住本爵说个没完,你还想怎的?!”
“您别说得跟没事儿人似的!您看见我这条腿没有!”王钦臣挪了几步,逼近我,“打伤我的革命党和皇上长得那是一模一样,他假冒皇上,骗过张之洞的事,可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钦公公想必是被郭犯自尽的事儿给吓住了,得了失心疯不成?什么革命党,什么假皇上,本爵完全听不明白!”我急于脱身去见载湉,但心里又着实心虚,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连语气也焦躁了。
“公爷!”王钦臣见硬的不行,语气很快缓和下来,“大阿哥完全不待见我!我在他身边得不上好,日子过不下去了!您看在咱俩以往的‘交情’份上,您就再拉我一把吧!”
他把“交情”二字咬得极重,我当然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我想,先用个“缓兵之计”吧。我道:“好吧,我找找机会,您再忍几天儿啊。”
这下王钦臣算是满意了,他换回一脸的笑容,对我道:“您忙,您忙!只要您上心,我王钦臣豁出这条右腿不要,也要把您的事揽下来!”
这是一个沉重的警告!以眼下我和李莲英的关系,给王钦臣换个差事算是不太难。可是问题是,我不相信王钦臣!一旦这次我再答应了他,下次他会不会欲壑难填,不断要挟,或是一时得不到满足,就把我出卖了?
只是现在我顾不得跟他纠缠,只能随口应他,“知道了,本爵奉有太后的口谕,此刻要面见皇上。等以后有机会,一定效劳!”
王钦臣得到我的承诺,再次眉开眼笑,“多谢公爷的大恩!我等公爷的消息,您请,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