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亵渎（上）

苍蓝之月近些年来一向被深蓝国度的海妖们认为是群星大陆七轮弦月之中最美丽的弦月。

蓝色的弦月静静的荡漾在如墨的夜空，把水幕般波光粼粼的蔚蓝色月光落于尘世，于是原本被金辉笼罩的星空魔法城建筑群落也泛起一抹莹然蓝色。

远处的无尽海面美丽而凄婉，回荡着远航水手的歌声，让人不禁回想起了三十年前海妖王族灭亡的无殇之夜。

如深海般梦幻的蔚蓝渐渐染满了被守卫法师凭空建起的高台，冷冽而柔和的月辉不断洒在相峙而立的两位少年身上。

在第二月神殿专属神官的祈祷下，一束幽蓝的辉光划过夜空从天而降，点亮了上一秒还只是平平无奇的擂台。

月光澄澈透明，宛如流水，笼罩在高台的表面，很快就化做了一片宛若湖泊的实体光潭。擂台的中心荡漾着道道清晰的涟漪，那是第二神殿神官独有的战争咏唱。

在群星大陆中，神职的晋升位阶是独立于其他职业以外的特殊体系。一般随着神眷的增加，神职的位阶会沿着牧师、祭祀、神官一路向上，直至攀升至可以掌管整个神殿的大神官。

而神眷，往往跟不同神明对于自己的神职人员的喜爱程度有很大的影响。

其中，月神偏爱美丽的女性，这是早已公开的秘密。

临时接到贵族诉求前来的神官是一名身材匀称高挑的少女。少女的年纪不过二十，眼眸乌黑灵动，微茶色的皮肤并不绝对细腻，却似在散发着蒙蒙光芒。

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在脸颊的一侧用苍白色颜料涂出的两条带着的色带，古老苍劲的韵味让人过目难忘。

晚风吹过辫梢，上面挂着的白骨、珠宝、兽牙等各种装饰互相碰撞，发出一片连绵不绝的清脆响声。

伴随着未知语言的战歌越来越激昂，一道琥珀色的流光从高台反向冲天而起，光柱的颜色越来越深沉，直到暗如深渊。

披着月光的少女，忽然开始随着歌声渐渐起舞，她步伐轻盈却充满力量。每一步落下，整个高台都好似随之轻轻颤抖，仿佛中间的并不是少女，而是一头数百吨重的上古凶兽！

歌谣与舞蹈皆充斥着绝色、蛮荒、苍凉、古老与霸气的美丽，带着令人说不出的味道。在这一幕下，台下所有人都一时为之失语，怔怔出神。

“怎么可能，降下的竟是最高规模的决斗祈福！台上的女子究竟是何人？这才短短数年，第二月神殿莫不是又要多出一位神子！”

人群中一个模样老成持重的男人，不知看出来什么，目光难掩惊愕，竟没有忍住发出了一声浅浅的低呼。

只是由于夜深人稀再加上声音过低的缘故，并未引起轰动，只有少数几个特意前来保护少女的神殿骑士，深深看了男子一眼，不发一言，却暗暗记下了他的身型。

……

“此次决斗受到第二月神殿庇护，凡妄图破坏规则或作弊者，均视为与月神殿为敌，相应家族在十年内，不得接受与第二月神殿殿任何有关战争的神恩。”

少女庄严而肃穆的声音自带着奇异的回响，伴随着蔚蓝的月光一起铺满了高台的每一个角落。高台边缘琥珀色的结界屹立如山，战歌残留的余韵化作涟漪仿佛还在结界的中心悠悠回荡。

“以特雷家族起誓！”

“以伦西卡家族起誓！”

……

少年们的声音清朗而有力，在夜幕下震颤着空气远远传播出去。这一刻，哪怕是面容怨恨无比的德恩，也维持着贵族的风度，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意，向台下观众颔首示意。

擂台上，夜空下，魔法城的亿万点灯火辉煌掩盖住了天空的繁星点点，但是比这些灯光更耀眼的是罗林的眼睛。

他平静的看着上一刻还破防失态的德恩，这一刻又重新拾起了风度翩翩，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心中无悲无喜，仿佛周围的台下一切呼啸都与自己无关。

“终于要开始了吗？

他将刚刚宣读的纸张折起放进袖口，默默的想着。

当罗林拉起袖口时，左臂处赫然露出了那只名为星空双子的腕刀，腕刀一如既往的沉重，沉甸甸的压在罗林的手肘处，坚硬的金属烙印在少年关节骨骼留下了一道宛如烙铁留下的通红印记。

只能使用一种武器是此次决斗的规则。在高台下簇拥着数个虚头巴脑的青年，他们手中捧着数个样式不一饰品和卷轴，正眼巴巴的仰头看着手持着一柄细长刺剑的德恩。

“罗林，很遗憾，但是你只能退学了！作为补偿，届时我可以独自欣赏莉亚小姐的美丽。”

在向四周标准的行了一个贵族鞠躬后，德恩换上了一副虚伪的笑脸，他从胸口处拿出了一张洁白的丝巾一点点擦拭着细长的剑锋，眼眸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线宛如狐狼，他自顾自的说道，

“老实说，你的身份确实吓了我一跳。亏我还一度担心你会要求什么我用什么不趁手的武器，或者干脆就直接空手上场。

这样既不矜持也不优雅，即使我能赢也会让我成为同龄之间的笑柄。呵呵，但是我没想到你这个蠢货居然不限制武器的种类。”

他手臂一挥，三道附魔的辉光依次亮起，整个细长的刺剑剑身都在不住颤抖，发出了宛如蜂鸣般刺耳的声音。

此刻德恩终于不再掩饰，他仰着头哈哈大笑，带着止不出的畅意，用嘲讽的目光看向面无表情的罗林，神情闪过一丝怜悯，嘶声说道，

“我自六岁开始练剑，至今每日六个小时从不懈怠。九岁检测到极强的魔法天赋，十一岁正式觉醒血脉能力，被我的父亲当众称为他最有天赋的儿子，震惊整个伦西卡家族。十二岁收到星空魔法学校来信，在整个亚兰德都掀起不小的波澜！”

说到这里，德恩忽然话锋一转，就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面色扭曲起来，将牙齿咬的格格作响，阴测测的说道：

“但是莉亚那个臭女人两年前却在舞会上当众拒绝了我的邀请！要不是她出身特雷家族，她有什么资格拒绝我！喂小子，如果你现在跪下求饶的话，我不介意到时候邀请你一起欣赏一下传说中特雷家族大小姐的身体。”

罗林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宛如一块冰冷的礁石。神情冷漠肃杀，犹如在看待一具尸体，连一个多余的情绪都不屑流出。

瞧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德恩忽然感到自己脑子里的有根弦绷断了！

那个臭女人也是！这个不知从何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也是！都是如出一辙的傲慢！好像自己引以为豪的天赋、血脉、家族甚至是骄傲，都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傲慢无礼的杂碎，所以我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像你们这种势力比我强大的贵族必定会是我未来的绊脚石，也势必会来挡我的路！而从我第一次掌握到力量起，我就发誓，谁挡着了我的路，我就杀谁！”

少年的眼中染上了暴戾的颜色。

什么子爵、什么特雷家族、什么功绩！

德恩此刻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眼前这个家伙的漂亮脸蛋狠狠地踩在脚底，他要听到这个自大傲慢的家伙跪在地上向自己卑微求饶！

“去用你的余生后悔今日的傲慢吧！”

德恩垂下眼帘，体内的血脉沸腾起来，熟悉的清风挟着月光包裹住了他的全身，德恩一步一步，越来越快，直到最后融入了冰冷的晚风。

战斗，一触即发！

伦西卡家族的传承血脉名为逐风，来自于远古风妖。如果光从十一岁觉醒血脉能力这一点来看，德恩•伦西卡几乎完全是为了伦西卡家族的血脉而生的。

德恩觉醒的血脉能力是风速，是伦西卡家族历年来最优秀的血脉能力之一，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难掩激动的威灵伯爵当场就将自己年轻时的史诗佩剑赠予了自己的爱子。

众所周知，单薄而锋利的细剑永远是轻盈的风属性法则最好的搭配。

快，真的很快，几乎就像是风一样的快！

哪怕是罗林不得不承认德恩确实在速度上带给了自己意外，少年身影化作了一道模糊不清的残影，身体笼罩在了无形的轻风之中，在漆黑的夜幕下罗林只能看到一道流光向自己划空而来，披着月辉，宛如一层薄薄宛如霜降的银月。

德恩没有说谎，这无疑是长久锻炼才能得到的高超剑术！看起来很不可思议，明明不是战士，但持剑的德恩却画出了天上的皎皎明月，而月边的蒙蒙光华就是他的刀刃，眨眼间便直逼罗林的脖颈！

快，再快一点！

眼见剑锋激起白皙的皮肤泛起了一圈突起，胜券在握的德恩开始挂上了一抹狞笑，忽然他犹豫了一下，微微转动剑锋将目标朝向肩膀。

酣畅淋漓的胜利就足够了，如果对方的来历就如同他口中说的那样，那即使德恩也不会蠢到无缘无故的为家族再招惹一个强敌。

年轻一辈的战斗就局限于年轻一辈的范围，如果仅仅是退学层次的话，就算是特雷家族也只能自认倒霉，咽下这个哑巴亏。

“我赌赢了！罗林•克罗塞尔，你的惨败是我献给父亲的第一份礼物！”

……

世界并不是公平的，不同种族之间的天赋往往难以跨越，摇曳的星斗，总是让年幼的小罗林不禁想起了自己六岁时领地冻雪融化的第一个夜晚。

高昂的龙鸣遥遥响彻在北境的高空，霜雪被震荡的在枝丫上滑落，薄冰晃动的岌岌可危，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进。

“那是什么？特蕾莎……我有点害怕……”

小罗林蜷缩在被窝里，身体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住进深红城堡，周围是完全陌生的昏暗，窗外大雪纷飞。

克罗塞尔在上周开始了他口中为期三个月的位面旅行，身为母亲的罗琳则是在为领地驱雪，陪伴小罗林身边的只有一位初来乍到的女仆。

被呼唤的特蕾莎从黑暗中走出，齐腰的红发扬起落下发梢化作了一片黯淡的流星，她深深看了一眼被窝里的男孩，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脱下短靴，优雅大方的跪坐在小罗林的枕边，轻轻的抚摸着自家少爷的小脑袋，揽到自己的大腿上，微笑说道，

“那是龙族年轻的孩子们正在欢呼新春的到来。”

“龙族？他们的孩子听起来好强大……比我要强好多。”

小罗林伸出手乖乖的环住了女仆修长的腰身，将脸靠在她温暖的小腹，闷闷说道。

“确实很强大。”

特蕾莎摸着男孩的黑发，点头坦然承认道，她看着窗外宛如鹅毛飘扬的白雪，在一楼隐隐约约传来的炉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中，柔声说道，

“纯血龙族刚一出生就有不亚于成人的智慧，在结束第一次长眠过后，就可以独自狩猎森林中的成年棕熊。而当它们步入青少年后，便可以在力量上比肩寻常战职圣者，成年的纯血巨龙大部分都可以轻易迈入传奇。”

“那我们人类是不是很没用？”

小罗林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普通的纯种人类确实处于食物链的底层。”特蕾莎依旧并不否认，她目光遥遥落在了窗外即使满天霜雪也依旧无法掩饰的深红辉光上，微笑说道：

“毕竟在大多时候，努力并不能打破天赋的桎梏。这对于不同龙族之间也是同理，同为五色龙的白龙即使成年也很难比过相同体积大小的红龙，普通的五色龙又远远比不过更高一级的元素龙，或许有时可以凭借不俗的天资触及那一刹那的底线，但当实际交锋时，立刻便宛如落花流水般转瞬即逝。”

“所以少爷。”特蕾莎俯身看着不知何时悄然酣睡的男孩，嘴角在黑暗中挽起了一道动人的弧度，她轻轻说道，

“身为曾经远古龙族共主‘红皇陛下’的继承者，您只需要好好成长就行了，在未来您理应君临天下，视万千龙族为臣！”

……

在决斗场边缘旁观的神官少女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笑声清脆悦耳，就像是在一轮皎皎明月中，一枚飘落而下的花瓣，点破了秋水芳华，涟漪被花瓣荡起的瞬间，绽放出了一轮美的不可思议的轮廓。

花瓣鲜红若血，就像是少女的嘴唇，满怀欢喜的看着献祭神明的祭品在空中泼洒而又翩翩落下。

在饱含期待的乌黑眸子中，罗林动了，他微微抬起了手腕，少年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却仿佛有那么一秒的时间凭空消失了，以至于每个人在刹那间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就像是冬天雾气中掠过的一团黑影，黑夜中那一道短暂遮住月辉又突兀消散的乌云。

所有人的眼中，罗林的手肘成为了空气中朦胧的虚影，刀锋笔直朝向因为极速而失去了形态，接着他向前轻轻踏了一步，心脏发出了一记剧烈的跳动，宛如闷雷的心跳就像是自带着回音。

台下化作石雕的神殿骑士耳朵动了动，不知道捕捉到了什么，肃穆威严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难以置信的愕然。

湛蓝的月辉穿过琥珀色的结界最终化作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少年抬起了眼帘，双眸眼底下比这光晕更为绚烂的金色洋溢而出。

按捺已久的星空血脉炙热沸腾，伴随着黑色腕刀挟着漫天星斗向前挥去，邻近高台的观众甚至能听到那骇人的尖锐风啸！

在高速移动的德恩眼中，罗林忽然消失了，就在自己即将洞穿少年的前一个刹那，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到温暖的血液伴随着哀嚎在自己手臂流淌的粘稠触感，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狞笑忽然僵住了，接着一股失落感从左手腕处传来。

天空中去势不减的细长刺剑还在不停翻滚，在刀柄处依稀挂着一只似曾相识的断手！

清冷的月辉顷刻凋零，在罗林向前踏步的刹那，德恩的左手就被斩断了。

还不待德恩发出痛苦嘶鸣，罗林又是向前一步，眼眸冷漠暴戾，宛如降下最终宣判的法官，不留一丝温情。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腕刀，再次划出，留下了一片星空的残影。

少年的动作很标准，也很迅捷，但是台上经验丰富的战士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他近乎诡戾的步伐。

上半身几乎不动，却形如鬼魅不见丝毫动静。这种移动法分明是属于黑暗世界上级战技，无数顶级强者就是被类似的技法，悄无声息之间便被杀手凌厉的刀刃便贯穿了咽喉。

可是一个贵族出身的法师为什么会去学习杀手的伎俩！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疑问出现在每个人的心中，但是却没有人去主动开口。

他们只是呆呆的看着，高台上目光平静的少年，在面无表情的斩断敌人双腿之后，一脚踹在了对方空档大开的腹部上，像是踹飞了一个满载的垃圾桶，桶口倒出的不是垃圾而是一股股鲜红的血液，在褐色的高台上翻滚数圈才堪堪停了下来。

一刀入肉、切骨，爆响！

但罗林却依旧没有停止，他一步步加快步伐，最终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带着冰冷、无情的杀机笼罩在凄厉哀嚎的德恩身上。

先是一脚堵住了他的呼救，再用力向下将他的牙齿寸寸绷断，在鲜血迸溅的骨肉之中，另一只手顺势滑出腕刀重重的插在他唯一完好无损的手臂之上。

然后接着，骨肉分离！

翻出的森白臂骨上与刀锋碰撞绽放出了微明的星火，刹那间铁树银花般美丽，可化作星屑落下的不是火花，而是猩红的鲜血。

接着腕刀用力一震，将切开的断骨挑出血肉，在模糊不清的哀嚎声中，罗林将另一把刀插入左臂，继续持刀从血肉中穿梭而过，如法炮制的挑出筋脉骨肉！

冷静，高效，不参杂一丝感情。

杀戮的盛宴在高台上伴随着鲜血绽放，月光洒下宛如交织在了这场单方面的猩红共舞之中。

热火朝天的观众们在这一刻纷纷噤若寒蝉，哪怕是见惯生死的佣兵也不禁心生寒意，在心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了一个名词。

虐杀。

一场虐杀。

一场完完全全、不折不扣的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