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剑大典当日的晨光还未漫过云海,登云阶已结满霜华。
我跪在青铜鼎旁擦拭灵纹,周乔乔昨日泼的雪莲酿在鼎腹凝成冰棱,指尖每擦过一处,我额间符咒便灼痛一分。
王知迎被叫去百丈外的祭坛边清扫玉砖,玄铁锁链碾过霜花,发出碎瓷般的脆响。
“寒霜宗到——“
山门处传来的通禀声卷着水汽。
七十二名蓝衫弟子踏浪而来,为首的老者轻挥玉骨扇,云海霎时凝成冰桥。
霜纹广袖拂过处,秋意宗弟子衣摆皆结薄冰。
我认出那是北境寒霜宗的“凌波步“,在青石巷过上元节那天,说书人曾比划,说此法修至大成可冰封百里海域。
“惊鸿宗到——“
天际忽现流云漩涡,三十六柄描金纸伞旋落山巅。
伞骨末端的银铃荡起清风,托着鹅黄衫少女们翩然落地。为首的美妇人收伞时,鬓间步摇竟未乱分毫。她伞尖轻点,祭坛四周枯枝忽发新芽——东海惊鸿宗的“回春术“,传闻能借风催生万物。
人群里不知是谁发出的惊呼,“是惊鸿宗的师姐!”
“地境的四大宗门三十六个小宗门,除了春水宗之外,已全部到齐了。”
“春水宗,不知派来的是何等人物!真是期待。”
我俯身听着旁边的女弟子小声嘀咕,“那自然是林首座了,如今四大宗门里,十二座山山主都满了,可首座,却只有他一人呢!”
“我还没见过他呢”
我继续擦拭着,忽然感觉身旁气息慢了许多。
在满山肃穆中,忽闻剑鸣破空。
一片惊呼声中,林善无踏着冰龙自九霄而降,霜白氅衣振开时,千山秋枫尽染银妆。
他今日未束银发,发梢凝着的冰晶随步伐叮咚坠地,在玉阶上绽出朵朵霜花。襟口银线绣着的浴火凰鸟衔着血玉,与我颈间残玉的缺口严丝合缝。
我听到身旁的女弟子们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春水宗只来了一人吗?未免太不把祭剑大典当回事了吧……”话还未完,不知道哪来的禁言咒。
“那就是林善无吗?长得未免太好看了些,这么好看的人,修为也如此之高吗?”
“你们可知,林首座是十九岁突破化神期第一人,实力恐怖如斯,我曾见过他徒手掰开一只棕熊的脑袋。”
“这有什么,我还见过他生吃十条蛇的蛇胆呢。”
吵吵嚷嚷间,秋意宗的十二座山山主已全部到齐,“恭迎春水林首座!“
其余各宗山主齐声唱喏。
林善无落座时,寒霜宗山主赵解的玉骨扇滞在半空,扇面凝出冰瀑纹;惊鸿宗美妇琉璃的纸伞无风自转,卸去扑面寒息。
好强的威压。
林善无捏着一颗葡萄,端坐高台,众人欢声笑语间,周乔乔提着身上的火狐裘疾步上前,东珠映得她双颊绯红,看起来甚是娇俏:“林师兄安好,家父特备了千年雪髓...“
“聒噪。“
林善无头也未抬,只屈指轻弹,周乔乔鬓间九凤衔珠钗应声而碎。
“五十年一次的祭剑大典,轮到秋意宗主持时,掌门竟然无故缺席,真是好大的面子。”他面露平静,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周乔乔扯起嘴角,看起来有些低眉顺眼“前些日子,青苍山出现了妖邪,家父出去降妖,至今未归”
林善无嗤笑,“偌大个秋意宗,居然沦落到让掌门出去降妖?周掌门还真是养了一帮饭桶。”
冰晶裹着碎玉溅入雪堆,她僵在原地,丹蔻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却仍强撑着笑道:“林师兄教训的是。“
我躲在人群里,看着众弟子的脸上都有些薄怒之色,顿感有趣。
四大宗门里,秋意宗虽比不过春水宗,但也排名第二,为何出现妖邪,十二座山山主不去降妖,居然会让掌门亲自前去?莫非,此事另有隐情?还是说,周掌门此行,不为降妖!
祭剑大典开始
随着一声惊呼,秋意宗弟子,推着一个铁笼上场,掀开黑布的瞬间,笼子里,一匹巨狼,正在呲牙嘶吼!
李潇捏着胡子,率先笑道“此妖物便是今日祭剑大典的祭品,还请诸位,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随我,一同斩杀妖邪。”
随着越来越多的法器飘在空中,我看笼中的巨狼面露惊恐,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竟然化成了人形。
他语气中满是绝望,朝着李潇吼叫:“我只是在灵山里修行而已,你们何故要杀我?”
李潇冷哼一声,剑气凌厉“你屠杀灵山百姓一百二十八口,反倒问我们何故杀你?”
“我只是去救人而已,并未杀人”
未等他继续说下去,李潇神色一凛,本命剑已刺穿他的喉咙。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法器朝他身上刺去,直到一片血污之下,方才看清,他被剁成了肉泥。
“扔进祭剑山谷”
几个弟子又将血污,抬了下去。
原来这就是,祭剑大典。
以活物,祭修士们的本命法器。
我屏息缩在铜鼎的阴影里,雪貂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头扎进我的怀中,躁动不已。
小兽金纹在绒毛下如活物游走,利爪勾破我粗麻衣袖。暗红的血珠滚落鼎身,竟在青铜饕餮纹上灼出细小金斑。
“叮——“
林善无腰间佩剑忽鸣,剑鞘云纹泛起血光。他血色瞳孔扫过祭坛,目光在青铜鼎稍滞,广袖翻卷间寒雾骤起。
我腕间雪貂化作白影窜出,额间金纹大盛,在冰面投出三丈凤凰虚影。
“秋意宗养灵兽的本事…“林善无振袖擒住雪貂后颈,冰霜自它的爪尖蔓延至尾梢,“倒比二十年前更像个耍猴戏的。“
他手一甩,雪貂便滚了老远。
满座哗然。
寒霜宗弟子玉扇开合,祭坛四周凝出冰盾;惊鸿宗纸伞旋成屏障,卸去迸溅的冰渣。
李潇剑穗剧颤,青铜剑出鞘三寸:“林首座慎言!“
霜雾忽漫,我额间符咒灼如烙铁。
林善无却低笑出声,氅衣拂过青铜鼎,鼎身冰棱尽数消融。
他指尖掠过我冻疮遍布的手背,寒气所过之处溃烂顿消,新生肌肤下隐现金纹:“这般糟蹋涅槃体,李山主倒是舍得。“
王知迎的锁链突然铮鸣,血色符文在祭坛石柱上明灭不定。
惊鸿宗琉璃的纸伞微倾,清风托起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小友这天罡战体,怎的烙着噬灵咒?“
“邱山主倒是心善。“林善无振袖击散清风,霜花在王知迎锁链上绽开冰莲,替他少了两分痛苦,“可惜秋意宗的狗链,戴着容易取下难。“
李潇脸色一变,却见他捏紧了佩剑,未有半分动作。
此时大典钟鸣九响,轮到各宗弟子献礼了。
众人回到座位,继续观礼。
寒霜宗呈上冰魄玉髓,赵解玉扇轻摇,寒潭水自扇面倾泻成冰雕玉树;惊鸿宗献出风灵珠,琉璃纸伞旋出飓风,卷着落花凝成“万寿无疆“四字。
轮到春水宗时,林善无剑指轻划,霜气在云海刻出百里剑诀,字字渗着血色寒光。
其余宗门的献礼我已没心思再看,抱着空酒坛退至回廊。
一过去,便看见王知迎被锁在祭坛狰兽石雕旁。他后背图腾淡如烟霭,锁链却新添了蝌蚪状的血咒——定是周乔乔用刑时烙下的。
狰兽眼珠突然转动,口中衔着的青铜剑泛出幽光,剑格处嵌着的残玉与我的玉佩如出一辙。
“你这眼神,倒像要生啖了我。“
戏谑声伴着寒雾漫入耳畔。林善无不知何时离席,指间把玩着雪貂立在廊柱阴影里。
小兽金瞳渗出血泪,正啃食他掌心冰晶,每啃一口,皮毛便黑化三分。
我紧贴彩绘照壁后退,肩胛撞上了垂挂的镇魂幡。
林善无广袖掠过幡面,朱砂符咒爬满霜纹:“李潇封你涅槃火的手法,还是这般粗陋。“他突然扣住我手腕,寒气顺经脉游走,“这般暴殄天物…“
“林首座醉了。“李潇的剑气劈碎冰镜。
不知发生了什么,霜雾散尽时,只剩我瘫坐在冰水中,怀中多了块雕凤玉佩——正是刘老爷那日腰间之物,边缘焦痕犹存。
宴席持续至星斗漫天。
我蜷在柴房里擦拭玉佩,窗外忽起鹤唳。周乔乔养的碧眼玄鹰撞破了窗棂,爪间青铜铃铛泛着血光。它叼走玉佩的刹那,我窥见铃内“羽山“二字。
追至后山寒潭时,玄鹰正将玉佩投入漩涡。潭底浮起万千青铜剑柄,每柄剑格都嵌着残玉。
我伸手欲捞,潭中突然伸出焦黑骨手,腕间玉镯残片与母亲那枚一模一样。
“原来你在这儿。“
林善无的氅衣拂过潭面,骨手尽成冰雕。他指尖勾起我下巴,血瞳映着潭底青铜巨门:“李潇倒是会找看门狗。“
林善无腕甲凰目骤亮,寒潭轰然炸裂。
漫天冰晶里,他银发缠上我颈间残玉:“记住,涅槃火燃尽前…“未尽之言被钟声截断,我挣开霜丝逃回杂役房时,王知迎正对着铜盆呕血。
血水中浮着冰晶,凝成微缩的凰鸟图腾。
窗外飘进片霜花,落地化作林善无的传音诀:“秋意宗的狗链,戴着可还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