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庸佑接过账目,走到窗边的书桌旁坐下,逐页翻看。他看得极为仔细,眼睛紧紧盯着账目上的数字,手指顺着一行行字划过,时而微微皱眉,时而陷入沉思。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竟发现同事余庆云,号子谷的,早偷偷亏了五万有余。周庸佑虽说平日里出手阔绰,在钱财上也算洒脱,时常为了疏通关系、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但五万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更何况,他深知关里这些同事,若是人人都效仿余庆云这般行径,长此以往,那还得了?自己这位置怕是也坐不稳了。只是当下,他心里纵有千般不满,却也不好立刻发作。毕竟这余庆云在关里也算是个“老人”了,根基深厚,贸然撕破脸,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于是,他只能强压怒火,诈作不知此事,也没向余庆云查问,便匆匆忙忙跑回家里,一心要找冯少伍商量商量对策。
周庸佑火急火燎地寻到冯少伍,彼时冯少伍正在后院指挥着小厮们搬运新购置的花卉,准备装点庭院。周庸佑顾不上周围的忙碌景象,上前一把拉住冯少伍的胳膊,力气大得差点把冯少伍拽个踉跄,拉着他便往书房去。待关上门,还不忘回头确认下门是否关紧,这才把账目上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声音里透着焦急与无奈:“少伍啊,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那姓余的在关里多年,人脉广、根基深,打从傅家管当库书时就在这儿了,我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他都门儿清,我还有不少把柄攥在他手里。现在他弄出这么大窟窿,想处置他,又怕他反咬我一口,真是棘手。”冯少伍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老哥,关里账目干系重大,绝不能姑息这种品行不端之人。要是人人都学他,窟窿越来越大,迟早得出天大的事。咱们得想办法,让他知道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耍手段,没好果子吃。”
周庸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踱步,脚下的步子又快又乱,带起一阵轻微的风,把桌上的纸张都吹得沙沙作响。他连连点头,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跳动:“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当口,到底该怎么处置才好?这事儿可不能莽撞,一个不小心,惹出一身骚,还可能被反咬一口。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就盼着你能给我指条明路。”他眼神里满是期盼,直直地盯着冯少伍。
冯少伍眼睛骤然一亮,好似黑暗里寻到了明灯,上前一步,凑到周庸佑跟前,压低声线却难掩兴奋道:“老哥,裴鼎毓不是您的拜把兄弟嘛,您可别忘了,如今他刚从番禹调任南海,那新任的李督帅对他颇为赏识,逢人就夸他是个能员,极为重用。咱们不妨就在裴公祖那儿递一张措辞强硬的状子,控告余庆云侵吞库款。有裴公祖撑腰,任他余庆云平日里多威风,到了公堂上,也得乖乖伏法。再加上您在这城中的财雄势大,哪个不巴结您?大小文武官员、众多绅士,谁会为了余庆云这么个犯事的,得罪您这尊大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舆论也肯定站咱们这边,他就是想狡辩,也没地儿说理去。”冯少伍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到余庆云被惩处的画面。
周庸佑听冯少伍说得头头是道,脑海里仿佛已经浮现出余庆云在公堂上被惩处的画面,那副狼狈模样让他不由得信了几分,当下连连点头称是。随后,他心急火燎地转身去往马氏房里,一路上心急如焚,连路过回廊时碰到丫鬟都没顾得上多看一眼。丫鬟们屈膝行礼,他也只是匆匆摆摆手。进了房,见着马氏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他也顾不上轻声细语,径直走到榻前,把库里发现的事,还有和冯少伍商量的对策,一股脑儿全对马氏说了出来,语速极快,像是生怕慢一点就会忘掉什么关键信息。马氏本就为之前诸事窝着火,一听这话,顿时柳眉倒竖,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咬牙切齿道:“那姓余的就是仗着拿捏了老爷的痛脚,才这般肆无忌惮地欺负老爷。自古道:‘一不做,二不休。’若不依着管家的法子,狠狠整治他一番,往后他还不得蹬鼻子上脸,越发张狂。事不宜迟,明天就按这法子做去,可别让他给跑了,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马氏坐起身来,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有了马氏这话,周庸佑更加坚定了主意,好似吃下了定心丸,原本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开始盘算着后续如何把这状子递得漂亮、稳妥。
次日,天还未亮透,晨曦只是隐隐约约给天边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周庸佑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心里头惦记着状告余庆云这档子事儿,根本没心思再贪恋那几刻的回笼觉。当下便差冯少伍写了一张措辞严厉的状子,冯少伍不敢有丝毫懈怠,点起油灯,在书房里奋笔疾书。那笔尖在纸面摩挲,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周庸佑满心的愤懑,字字句句都像锋利的刀刃,直指余庆云的罪行。从余庆云如何趁着无人监管,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向库款,到这般行径对关里事务造成的恶劣影响,桩桩件件,写得详实又凌厉。
而后,周庸佑穿戴整齐,特意挑了一身显得稳重肃穆的深青色长袍,又仔细梳理了头发,戴上那顶平日里出席重要场合才会佩戴的玉冠,神情肃穆,亲自前往南海县衙。一路上,他坐在轿子里,心里还在琢磨着等会儿的说辞。轿子晃晃悠悠前行,街边的叫卖声、行人的嘈杂声,他一概充耳不闻,脑海里不断预演着待会儿见到裴县令的场景,设想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对应的应对之策。
到了县衙,他恭恭敬敬地拜会裴县令。县衙的大门透着一股威严庄重的气息,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坐着,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到访之人。周庸佑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迈得沉稳又小心。见了面,先是一番热络的寒暄,嘘寒问暖,把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他笑着夸赞裴县令新到任地,便把这一方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传颂,裴县令也笑着回应,一时间,堂屋里欢声笑语,仿若老友相聚。
紧接着,周庸佑乘势把那张状子递上,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言辞恳切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裴知县,这侵吞库款一事,非同小可,那余庆云实在是胆大妄为,全然没把国法王法放在眼里。
库里的银子,那是关乎诸多事务运转的根基,他这般行径,简直是在挖咱们的根基呐。此事就劳烦您多费心了,我也不多打扰您办公,只盼您能依禀办事,还我一个公道。我在这城中,虽有些薄面,但遇上这等违法犯纪之事,也只能仰仗您这位青天大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