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仿若一块沉甸甸的黑绸,沉甸甸地压在汉江之上,将天地裹入无边的幽邃。刘封所率的船队,犹如一串暗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在江面上滑行。
打头的领航船,船头挂着一盏盏幽微的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瑟瑟发抖,勉强撕开一小片昏黄的光影。
掌舵的老船工,脸上沟壑纵横,双目却在黑暗里透着犀利的光,他双手稳稳把控着船舵,顺着江水的暗流与走势,细微调整方向,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轻盈,生怕惊扰了这沉睡的汉江。
后面的船只一艘接着一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间距。每艘船上都挂着灯火,宛如暗夜中野兽的眼眸,给后方船只指引着方向。船上士卒们压低了声音交谈,偶尔几句低语,也迅速被江风扯碎、卷走。
及至第三天,早上的晨霭还未散尽,经过一夜的滑行,船队已然驶离了汉中平原,把南郑、城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刘封透过舷窗,只见两岸青山初时还透着几分温婉,连绵起伏,像沉默守护的卫士,可越往前,山势越发峥嵘。
狭窄的峡谷,犹如一道狰狞巨兽的咽喉,横亘在前。江水奔涌至此处,像是被激怒的狂龙,浪涛翻卷,白浪滔滔。
洪景站在旗舰船头,紧紧握住船舷,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前方。他的面色凝重,嘴里念念有词,似在向江神祈祷。
“稳住船身!桨手全力划动!”洪景高声呼喊,声音被浪涛声瞬间吞没大半。各船士卒齐声呐喊,船桨整齐划一地破水。浪头呼啸着砸向甲板,冰冷刺骨的水溅满众人全身。
水流湍急起来,船身开始轻微摇晃。洪景拉扯着缆绳,屹立在甲板上,大声指挥着各船调整划船节奏。
一时间,船桨入水、出水的声音变得整齐划一,“哗啦——哗啦——”,像是汉江奏响的隐秘鼓点,助力船队与湍急水流对抗。
不知过了多久,浪涛声渐渐小了,江水流速趋缓,阳光奋力穿透云层,洒下几缕暖光。
刘封知道,最难的一关算是过了,紧绷的神经这才略微放松。士卒们也长舒一口气,瘫倒在甲板上,彼此看着湿漉漉、狼狈不堪的同伴,又忍不住放声大笑。
随着船队继续前行,两岸风光悄然变化。山峦不再那般陡峭,坡度渐缓,山上绿意渐浓,偶有飞鸟掠过天际,清脆鸣叫声为旅途添了几分灵动。
江风呼啸了一日一夜,终于在出发后第二天的早上,西城的轮廓终于在氤氲水汽中渐渐清晰。
刘封站在船头,极目远眺。汉水宛如一条银练,自西向东横穿而过,将这片土地一分为二。
南岸,那片被称作汉滨的区域,率先映入眼帘。只见沃野连绵,田亩规整,其间点缀着一座稍大的坞堡,矗立在村落中央,犹如蛰伏的巨兽,透着一股割据自保的气息。此处膏腴之地便是豪强申氏的地盘了。
北岸的景象则稍显杂乱,几处村落零散分布,规模远不及南岸。房屋参差不齐,田间作物虽也算繁茂,但比起南岸,少了几分规整精致,多了些粗放随意。此处则是西城的几个其他小姓豪强的聚居地了。
随着船队渐近,岸上的人群似有所察觉,一阵骚乱过后,人们纷纷躲进坞堡之中,闭门不出。
刘封冷笑一声,高声下令:“全军戒备,按既定部署前进!”
士卒们迅速整肃,握紧手中兵刃,眼神中燃起战斗的火焰。战船一艘接一艘整齐靠向岸边,“哗啦”一声,溅起高高的水花。
刘封率先跃上岸,铠甲碰撞,发出铿锵之音,他昂首阔步,身后士卒如潮水般跟上。踏上这片陌生又充满希望的土地,刘封感受到与船上颠簸截然不同的踏实。
按照洪景提供的信息,大军朝着既定目标——申氏坞堡行进。坞堡宛如一座座小型城池,厚实的夯土城墙足有两人多高,四角阁楼森严,大门紧闭,好似一张沉默的巨兽之口。
刘封毫无惧色,抬手一挥,寇延、樊猛等人带着先锋士卒迅速前冲,扛着云梯勇往直前,口中喊着整齐的号子。
然而,预期中的激烈抵抗并未出现。云梯架上城墙,士卒攀爬时竟未遭遇一箭一矢,待登上坞堡墙头,才发现堡内一片死寂。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哆哆嗦嗦地瘫倒在角落里,眼神里满是惊惶与无助。
刘封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有如疾风卷过西城,申氏坞堡在迅猛攻势下仿若脆纸,转瞬即破。
刘封踏入坞堡,环视四周,只见坞堡中凌乱散落,牲畜栏已是空空荡荡,粮仓也只留着老弱病残的口粮,看来申氏兄弟没有选择在西城与刘封决一死战,而是早早地已经撤离了。
寇延皱着眉汇报道:“公子,这申氏兄弟早有防备,带着精壮男丁早早逃走了,只剩这些累赘没有带走。”
刘封面色冷峻,心中暗忖,西城之地地势开阔,便于大军展开,申氏兄弟没想着在此地固守,而是将兵力抽调走,准备依托上庸的险要地形来负隅顽抗了。
“公子,快来,这里面还有三个老头。”
循着寇真的声音,刘封等人步入坞堡家庙内堂,偌大的庭院空荡寂静,只见三名头发花白的老者瑟缩在角落,见刘封带兵闯入,眼神惊恐又带着几分认命的坦然。
看来这三人应该就是申氏的宗族长辈了,想不到申氏兄弟这么决绝,连这些亲人也能抛弃不管,一走了之,也不怕刘封来了,真给结果了他们。
不过刘封想着得是如何更好地安抚当地人心,本就不想大加屠戮,于是收了身上杀伐之气,上前两步,拱手温和道:
“三位想必就是申氏的宗族长辈了,晚辈刘封,是奉汉左将军刘玄德的军令,前来收服上庸、西城等地的,本就无意为难。只是申氏兄弟弃西城而走,不知兵力几何,所在何处,还望老丈们不吝告知,也好让我前去说服他们,也好免了后续的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