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自述

万历四十八年,注定是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年。

这一年,“摆烂死宅”万历帝朱翊钧驾崩,给本就风雨飘摇的大明帝国留下了无数难以解决的隐患。

这一年,明光宗朱常洛继位,当了十九年担惊受怕的太子终于熬出头,朕放纵享受享受怎么了?

结果玩的太嗨磕药嗝屁了,仅仅当了二十八天的皇帝,还拉开了明末三大案之“红丸案”的序幕。

这一年,“木匠天子”朱由校望着父皇尚有余温的尸身,还来不及从震惊跟悲伤中走出来,就已经陷入了后宫与外朝的权力斗争之中,最终文官集团大获全胜掌控朝堂,又谱写了另一个明末三大案之“移宫案”。

短短数月之内大明历经三帝,还诞生出几桩宫廷悬案,同时伴随着皇权的更替,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正式踏足权力舞台,并参与了东林党、齐楚浙三党之间的派系斗争,纷纷比拼谁整活的本事更厉害,直至满洲铁骑到来大家被一锅端。

这就是万历四十八年,大明王朝的国祚转折点。

……

大明京师国子监,讲堂内一群年轻监生趁着学正还未到来之际,正在很随意的聊天玩闹,氛围显得有些喧嚣嘈杂。

魏林楚神情恍惚的坐在课桌前,脑海中思绪正在神游天外,他在想自己到底哪一步出现问题,怎么就穿越回数百年前的明朝?

要知道魏林楚一天前还在工作台修复着文物,仅迷迷糊糊打了一个盹醒来,身份就变成了大明国子监的监生。

其实当监生没什么,好歹算个吃公粮的读书人,总比回到明朝当牛马强。

可问题是随着这副身体原本记忆的涌入,魏林楚发现自己这个监生身份不太正经,貌似是自己老爹魏山捐钱买来的。

或者换个文雅点的说法,叫做“纳粟入监”。

正常监生学识水平,大概能达到“半步举人”的程度,魏林楚撑死算个“半步秀才”,并且还在不断往着童生方向退化。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自家最近抱上了一条大腿,眼看就得跟着鸡犬升天,还读个屁书?

对了,这条大腿的名字的叫做魏忠贤。

最初浮现这个名字的时候,魏林楚还在怀疑是不是穿越导致思维混乱,自己还能跟魏忠贤扯上关系?

结果并没有,大腿确实是历史上那个大名鼎鼎的九千岁魏忠贤,他跟自己有着族亲关系。

准确来说,魏忠贤是自己的族内堂伯。

不过此时的魏忠贤,还没进化成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甚至于连名字都叫做魏进忠。

对于明朝这段历史魏林楚还算熟悉,毕竟身为顶尖学府的文物保护专业高材生,理论知识课程里面对于古代汉语基础、古代史、甚至于古代书法绘画都有着专业要求。

天启帝朱由校泰昌元年(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六登基,期间爆发了后妃李选侍想要把持朝政的移宫案,最终在东林党人的协助之下顺利亲政。

朱由校很喜欢东林党,毕竟这群人平日里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说话又是各种家国天下的大道理,还在即位亲政过程中出了大力,看着就像是好人。

常言道投桃报李,朱由校也很够意思,即位第一个月内就大肆封赏了许多东林党人,让他们一跃有了跟老牌浙党(齐楚浙三党)掰手腕的实力,甚至风头还在其之上。

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天启帝朱由校即位最先封赏的并不是东林党人,而是封了一个女人为“奉圣夫人”。

这个女人姓客,原名客印月,也就是史书闻名的“客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客氏这个朱由校的乳母熬出头了,顺带让自己的儿子侯国兴、胞弟客光先被封为锦衣卫千户。

并且她还眷顾了一把自己的好姘头,那就是还未改名成魏忠贤的魏进忠,从惜薪司这个看管柴火木炭的冷衙门,平步青云担任了十二监排名靠前的御马监提督太监。

顺带考虑到御马监被嘉靖帝削弱后不太好捞钱,于是乎还让魏进忠提督了宝和三店,通俗点讲就是“皇家超市”,有了采购售卖的权力。

皇家每年采购中有很大一部分为金银珠宝,恰好魏林楚的父亲魏山是京师珠宝商,这不属于妥妥的专业对口?

再加上双方算是亲族兄弟,于是乎就这么搭上了线。

理清楚了自己跟魏忠贤的“亲戚”关系,魏林楚立马就思索起来如何在明朝立足。

按照正常穿越流程,这个时候应该附赠个系统防身,进可夺取天下,退可独掌朝纲。

于是魏林楚从主神到金手指喊了个遍,最后就连“爸爸”都试了下。

很不幸,没有!

魏林楚想了一下原因,可能是自己长的太帅遭天谴了。

没有系统的学渣,能在这个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的时代,光靠抱着魏忠贤大腿,荣华富贵过一辈子吗?

答案貌似不太可能……

事实上魏忠贤从天启元年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到天启七年上吊自缢,满打满算人生巅峰期只有不到八年。

更重要一点在于,不管魏忠贤权势多么只手摭天,明朝政治体制决定了宦官只是皇权的附庸,看似高高在上实则空中楼阁。

天启帝这棵大树一倒,风头无两的阉党瞬间就成为了待宰的羔羊,魏氏一族更是抄家灭门。

魏林楚今年才十八,意味着最晚二十六就得英年早逝。

妈的,怎么感觉开局节奏就有些不对?

魏林楚不想过早嗝屁,可族亲关系注定他将打上阉党的烙印。并且身为一名穿越者,怎么也得有权倾朝野的梦想追求,那么就得提前为自己找条后路。

结合明朝现状思前想后,魏林楚觉得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八年时间想要身居高位做到逆天改命。

有例可循这个时间段最靠谱的升迁方式是袁崇焕路线,文官出道督镇辽东掌控兵权,这样无论局势如何变化,至少有了自保之力。

可问题是魏林楚国子监求学两年半,擅长点全在吃喝玩乐上面,就这水平怎么考科举文官出道。

难道自己上辈子为了高考寒窗苦读,这辈子为了科举还得再来一次?

想到这里魏林楚长叹一口气,俗话说得好,女留ID男自强,既然没有系统开外挂带飞,那就只能自强不息!

就在魏林楚从书袋把朱熹《四书集注》翻出来,打算感受一下这个时代“科举宝典”强度的时候,一个白胖子出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魏林楚你怎会这么早来国子监上学?”

面对这白胖子的询问,魏林楚首先不是考虑该如何回答对方问题,而是赶紧回想着对方身份。

很快脑海中就浮现出“王宜东”三个字,京师大粮商王福海的幼子,性格比较胆小怕事,学业成绩那更是一塌糊涂。

如果说魏林楚读了几年书,真实水平连个秀才都考不上,那王宜东能考上童生都属于祖坟冒青烟,完全是靠着粮商老爹的“钞能力”才进入国子监。

当然,魏林楚自己也是如此……

两人臭味相投平日里打成一片,算是“卧龙凤雏”类型的好兄弟。

“古人云学向勤中得,萤窗万卷书,我身为一名监生早点来读书很合理吧。”

魏林楚随口回了一句,记忆中两人好像经常这样贫嘴,找正经理由解释反倒不符合秉性。

果然当听到魏林楚这样回答,王宜东脸上流露出一副鄙夷神情。

“不是,古人好歹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咱俩昨日才一同逃课去听了唱曲,莫非今日你就转性勤学苦读了?”

说罢,王宜东余光看见魏林楚手中的《四书集注》,顺势抽走道:“要不要演的这么入戏,你如今又不需要读这些东西了。”

“为何不需要?”

听到这句反问,王宜东面露疑惑神情,然后贴过来小声说道:“前几日不是说过你爹搭上了魏公公族亲这条线,马上就要成为皇商还读个屁书。”

“该不会是你小子诓我的吧?”

我说过这话?

魏林楚现在情况类似于脑海中挤入了两个人的记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不是主动去回想,就相当于一卷被尘封的影像,自己几乎完全没有印象。

“那倒没有,魏公公的确是我族伯。”

紧接着魏林楚话音一转,故作正经的回道:“不过书还是要读的,你有没有听过知识就是力量,没文化连当奸臣都不够格。”

“没听过,谁说的。”

王宜东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这小子是真没文化……

魏林楚刚准备吐槽两句,转念一想这话好像确实不存在于明朝。

于是一种贴合时代背景的方式道:“那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你总……”

让魏林楚没想到的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宜东打断道:“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有了魏公公当靠山混个荫官,以后缺钱了就好好贪,黄金屋这不就来了。”

有道理!

面对王宜东这角度刁钻的言论,魏林楚一时无从辩驳。

就在两人扯淡之际,一名中年青衫文士走了进来,让原本有些嘈杂的环境瞬间鸦雀无声。

他就是国子监学正张志亦,万历三十四年举人,会试落榜之后接连不第,再加上毫无身份背景,举人功名授官到了国子监教学。

用现代的话语形容,算是魏林楚的班主任。

张志亦来到国子监的时间并不长,属于半路接手魏林楚这批监生。

至于原本的“班主任”疏通关系,脱离苦海调任到地方督学去了,谁爱当这穷教书的谁就去当。

张志亦初入仕为学官,还是有些书生意气跟文人情怀的,期望通过自己的倾囊相授,不负师者身份,更不负可造之材。

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国子监早就不是曾经那个打造国之栋梁的大明最高学府了。

正统年间由于明英宗被掳去瓦剌留学,继任的景泰帝面对这一地烂摊子,为了筹钱开启了国子监“例监”的大门,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万历年间国子监彻底沦为买卖场,通过“纳粟入监”的高达六七千人,已经成为了学员的主流渠道。甚至夸张到了就连大字不识的文盲,都能砸钱进国子监当个监生,让选拔制度几近崩坏。

不过相比较其他放弃纵容的学官,张志亦依旧恪守着师生之道,真正把教书育人当作了自己的人生准则。

只见张志亦踱步走上讲台,深邃的目光左右扫视一圈,然后开口问道:“昨日散学本讲师布置了熟读《中庸》全文的功课,尔等可有做到?”

面对学录张志亦的询问,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默。

“例捐”渠道入学的监生,绝大多数仅仅是想花钱镀个金罢了,本质就跟卖官鬻爵一样。

要有寒窗苦读的毅力跟努力,那还花钱干什么?

望着眼前无人应答的场景,哪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张志亦依旧免不了生出一股愠怒。

“我知道汝等很多人心思并不在学业上,可来日不管是独善其身,还是想要兼济天下,皆需要有功名傍身。”

“如今正值少壮,切莫蹉跎岁月!”

张志亦苦口婆心劝说着,他经历过屡试不第后的世态炎凉,知道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世道中,功名对于一名读书人意味着什么。

只可惜说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这群二世祖大多有啃老的资本,压根就无所吊谓。

倒是魏林楚内心却有些百感交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老师谆谆善诱的模样,看来不管在哪个时代,真正为人师者都有一些共性。

见此情形,张志亦也明白自己多说无益,只能袒露实情道:“让你们熟读书本,就在于过几日少宗伯会来国子监视学,出类拔萃者会前往部司历事,这对于你们当中很多人而言,将是入仕的唯一机会。”

少宗伯为礼部侍郎的雅称,明朝对于官员的称呼与清朝以及许多电视剧中不同,并没有什么“大人”的称呼,也不会直接喊某侍郎、某尚书,而是会用周礼的雅称或尊称。

礼部侍郎前来视学,相当于上级领导考察,如果监生能得到他的赏识,毫无疑问在“乡党”关系突出的明朝,有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时机。

并且这还不仅仅是露个脸那么简单,明朝国子监有“历事”制度,通俗点讲就是监生有机会到六部各司里面去实习,表现优秀者能直接入仕选用。

只不过随着监生数量暴涨跟质量下降,再加上官场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明朝中后期历事制度基本上有名无实,举人吏部授官都得排队几年,还能轮到你花钱买的监生?

但这要是礼部侍郎选中的人,就拥有了直接插队的权力,并且还合理合法。

果然当张志亦此话一出,原本“死气沉沉”的讲堂内一片欢欣鼓舞,有些对于自己学业水平过于没逼数的大聪明,已经连就任什么官职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