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庆历十年,桃花镇。
一场新雨,洗去了天地间的浑浊闷热,只留下沟壑间的泥泞水渍,和那一树被水汽包裹,似要滴下汁液的鲜嫩果子。
风停雨驻时,镇子街头慢慢活跃,百姓陆续走出家门。
“饼子——”
“卖包子......”
......
满街嘈杂下,小巷深处一间不起眼的院落中,主屋的木门,“咯吱”声开了。
屋内走出名相貌清癯的旧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手上捏着三炷刚点燃的高香,来到神龛前擦了擦刚睡醒的眼角——
闭目开始祈祷。
依稀能听见低语的声音。
“道祖保佑,保佑那个要砍我的姑娘,千万不要出现。”
“......就算出现,妈的,也不准她带刀。”
几声碎碎念后。
卫渊把香插进炉中。
视线从神龛下方扫过,少年忍不住皱起眉头,随即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汗巾。
嘀咕了声麻烦。
片刻。
啪!
擦过供案台面的汗巾,被丢到旁边的石桌上。
一只属于少年的手掌,先是重重滑过桐色案台,再凑到眼睛下,审视着指尖是否残留着尘埃。
“可算干净了。”
“早就提醒过老骗子,这玩意就应该安置在屋内,谁家好人让道祖成天晒太阳?”
卫渊朝手掌吹了口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在桌边的竹椅躺下,忽又变得忧虑起来。
脑海中,不由想起老骗子临行前那一卦——‘八月死劫’,自己将死在一位同龄姑娘的刀下。
来到这个名为“大虞”的世界,已经十八年。
自两三岁记忆逐渐苏醒,卫渊便一直生活在这处叫“桃花镇”的偏僻地方,据说他是老道士云游捡回的弃婴,因为初次见面的地点,在卫国的一处悬崖边,便给他取名‘卫渊’,收为传承香火的弟子。
老道士闲云野鹤,除了命算的准,也没别的出奇本事,对这位‘弟子’的成长,同样也不是特别‘关心’——像是算准‘好徒弟’不会被饿死一般。
就在上个月,他又带着家中仅剩的几枚铜板云游了。
临行前,很是意外地交代了三件事情。
其中就有“八月死劫”。
原本不知愁的少年,如今却有了忧愁,卫渊深知老骗子算命的本事,正在思索对策,忽听见外面传来阵议论声。
跑出小院,只见道旁的那棵老桃树下站着几个青年,正眉飞色舞的说些什么。
“听说了吗?含光寺的主持与一只狐妖好上了。”
“而且我还听说,那只狐妖还是主持养大的......”
“不过这好歹是人家佛门的事,官府凑哪门子热闹?”
“瞧你说的,可别忘记年初时,太守大人上书朝廷,举荐含光寺担任镇国之名?眼下出这档子丑闻,你让太守大人如何自处?”
“噤声!官爷来了。”
青年们四散离去,少年扭头一瞥,只见巷子口出现许多衙役,正朝自己快步行来,口中还骂骂咧咧地叫喊:
“臭小子,站住!”
卫渊心头一凛,正要迈开步子飞奔,脑袋却突然撞了个结实。
去路被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堵住了。
“小黑子,哪儿去呀?”
堵路这人,便是衙役的班头,楚大头。
对方只拿手一抓,便揪着卫渊的衣领,几步将他甩回院中。
卫渊脸涨的通红,又无力挣脱汉子的手,急声大喊:
“楚大头,跟你说了几十遍,打姓孙的不是我!你到底想怎样?”
楚大头松开手,扯过张竹椅,大屁股坐了下去,骂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可老子今天就说是你打的,你又能怎样?”
话落,外面又涌入几名衙役,将卫渊团团围住。
院门被关上,楚大头笑了起来:“你呀,先前又不是没打过孙冲文,这次就当吃个哑巴亏又能怎的?别叫我难做啊。”
卫渊脸色阴沉,搓了搓衣领却是冷笑:“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
楚大头一愣,上下打量少年几眼,疑声道:“谁?”
卫渊面露嘲讽:“齐氏兄弟。”
楚大头并未回答,诧异地斜睨他一眼,也不掩饰,直接比划个十的手势。
他们打交道的次数太多,彼此可谓知根知底。
瞧见卫渊把手伸进怀里,楚大头立刻明晓了少年的心思,直接摇头拒绝。
看似果断,但那双复杂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到嘴边的鸭子,就这样飞了”的肉痛。
“你替书院扫地,月钱不过三个铜板,一下子让你出十个,将来必定要找机会从我这里讨回去,你这钱,老子可要不起。”
其实并非楚大头不想要,而是要不得。
齐氏兄弟福缘深厚,得了神仙机缘,即将踏入修行之路,不日就要动身前往长安,等面见完陛下,取了朝廷的文书,便能鱼跃龙门。
可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含光寺养妖的消息,朝廷为此派了不少人手前来调查。
县老爷是齐氏本家,担心孙家借此机会发难,将自家侄儿把孙冲文打得卧床不起的事情捅出去,便授意楚大头先将卫渊拿下。
如果无事尚好;
万一闹出动静,就让这少年当替死鬼。
“小黑子,咱们都是普通人,注定是要在镇里终老死去,何必跟那些人上人做计较?这样子,铜板我不要你的,你吃下这个哑巴亏,事后我再赏你三个,如何?”
桃花镇的百姓受佛法熏陶,平生最是信命,但少年却是镇子里最不信命之人。
卫渊不笨,心知县老爷和齐氏兄弟的关系。
假装沉吟片刻,摊开手道:“可以,但我要吃完饭才能随你去衙门,牢饭可不香。”
“那可由不得你。”
楚大头嘿声一笑,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衙役会意,上前把卫渊架起,少年顿时急了:“欸?楚大头你这是干吗?我跟你走就是,这样架出去多难看啊。”
楚大头洞穿了卫渊的心思,也不揭穿,只咧嘴笑了笑。
“怕啥,还架的少吗?大伙儿早见怪不怪啦。”
见拖延无果,卫渊眼珠滴溜溜直转,却始终想不出脱身的法子,心里止不住暗骂老骗子不靠谱,算准的有惊无险,贵人临门呢?
两只脚凌空乱划,人已经被架着正往外走。
就在卫渊急的满头大汗之际,前面忽然传来道声音。
“咯吱——”
破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