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哈拉和林

“大汗，这还需要犹豫吗？”阿格巴一摊手道，“我们想要对付伯颜帖木儿，光靠自己的实力远远不够，必须倚仗外力，尤其是大明的力量。如今机会送到嘴边了，还等什么呢？赶紧打开城门，迎大明太上皇入城啊！”

“没错，叔叔说的正合我意！”脱脱不花兴奋地直搓手。

“大汗且慢。”在他身后的一名官员开口道。

他是一名达鲁花赤，大约类似太守一类的官职。

且听这位达鲁花赤说道：“大汗，我一直有个疑问，就是也先的死，会不会和大明太上皇有关系。因为时间上实在太巧合了，正好给了伯颜帖木儿落井下石的借口。”

“你是说大明太上皇谋划了也先之死？”脱脱不花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来，“纯粹胡说八道！也先虽然是我的敌人，但好歹也是草原上的一只雄鹰，怎么可能蠢到会被自己抓回来的一个猎物给刺杀？我宁愿相信他是吃羊排被骨头卡住喉咙噎死的。”

“当然不是他，我猜伯颜帖木儿是主谋，大明太上皇只是伯颜帖木儿的一枚棋子。”

脱脱不花不屑地摇了摇头：“你见过几次伯颜帖木儿？我和他交往甚多，太了解他了。伯颜是个性情中人，骨子里柔柔弱弱，比较仁善，实在难成大事，他绝无可能杀害自己的亲哥哥。”

“大汗说的没错。”阿格巴道，“我在中华医馆住了很久，发现大明太上皇这个人也还是不错的，值得交往。而且他治病的本事一流，小王子病那么重，都是他给看好的。我们欠他的人情。”

脱脱不花道：“没错。大明太上皇是个人物。当初在忽里勒台大会，他还泼了也先一身热油，当时我心里甭提有多痛快了，一直想跟他结交，可惜也先把他牢牢控制在手心里，根本不给其他部落接触的机会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彻底聊跑偏了，那位达鲁花赤见状，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只好闭口不言。

“报！”

这时，哨探又传来消息。

说是在北方三十里附近，发现了伯颜帐下的骑兵，看旗子是养马千户所的人。他们在风沙里四处乱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只是靠近了和林地界之后，又不敢太过深入，只在三十里范围附近徘徊不前。

“这就是太上皇所说的伯颜帖木儿的追兵吧。”阿格巴道，“看来他说的是实话。”

“那还等什么？”脱脱不花清了清嗓子，“传我命令，赶紧打开城门，迎接大明太上皇进城，不，慢着，我要亲自去，城中所有贵族，将军，都要随我一同前去，一应礼仪都给我准备好了，我要以大蒙古国礼相待！”

……

站在城门外，朱祁镇抖了抖毡帽上厚厚的尘土，眯着眼望向这座古老的传奇城市。

哈拉和林，草原之心。

两百年前的十三世纪，这里曾经是全世界的中心。

在那个时代，从欧洲的多瑙河畔到中国的黄河之滨，从西伯利亚的苦寒之地到阿拉伯半岛的炎热沙漠，整个欧亚大陆都笼罩在这座城市的权威之下。

如今，两百年过去，沧海桑田。

昔日宏伟的建筑早已风化倒塌，残破不堪，城墙上长满了杂草，也无人去管理收拾。

但即便如此，这里也是草原上最坚固的城池，毕竟有城墙。

大概也就是大同或宣府十分之一那么坚固吧，不能再多了。

城门吱扭一声开了。

前方礼兵开道，两侧乐手奏鸣，虽然在大风中礼乐声都被风吞掉了，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唱什么，但至少感觉还是挺重视的。

脱脱不花穿着一身蒙古传统花皮袄，头戴铜铙头盔，笑脸盈盈，大步流星，当先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男女蒙古贵族。

朱祁镇认得阿格巴和小王子都在其中，只是没有看见王妃。

“欢迎来到哈拉和林，我的朋友！”

脱脱不花张开双臂，给朱祁镇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朱祁镇拱手道：“贸然登门，仓促之间没有带什么礼物，希望大汗切莫怪罪。”

“不用带礼物，不用带礼物！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脱脱不花拉着朱祁镇的手，亲热地把他迎入城里，二人上了一辆马车，前往大汗金帐，在那里设宴款待。

曹鼐等人则被安排上了后面的马车，随朱祁镇一同赴宴。

后面更多的小兵和驴车牛羊，全住进了城南大汗的马场里。

和林城面积很大，但城里人口不多，到处都是空地，所以大汗在城南圈了一大块地，拆了房子，种上草用来养马。

马车徐徐前行，朱祁镇观察到，在不远处有一座高大的尖顶欧式建筑，心中颇为好奇。

一问之下才得知，这是当年罗马基督传教士盖的天主教堂，一百多年没人修缮，现在已经成了危房，被乞丐们当成了聚集窝点。

随着马车前行，朱祁镇又陆续看到了圆顶的清真寺，歇山顶的中华寺庙等等宗教建筑，只是无一例外都相当破败，不是被当成养鸡场，就是羊圈。

当年蒙古一统天下，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宗教，大汗也很慷慨，宣布蒙古国不禁异教。

于是，作为蒙古帝国最繁华的中心城市，和林既有罗马人盖的天主教堂，也有波斯人盖的清真寺，还有吐蕃喇嘛、中国和尚等不同佛教派系的寺庙，甚至还有道教的道观。

这些东西同时出现在一个城市里，彼此都是异教徒，简直就是一个迷你的世界宗教主题公园。纵观古代数千年历史，也是极为罕见，想必当时也是一道奇异的风景。

据说，当年全真教的掌教尹志平便曾经来过这里传教，不知道他有没有遇见过罗马传教士。

如果他们当时还辩过经，那就更有意思了。

当然，随着蒙元帝国的衰亡，大部分宗教都已经离开草原，回到各自的地盘，只剩下这些残破的宏伟建筑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辉煌过。

“这地方可了不得。”朱祁镇暗自歪歪起来，“如果我将来一统天下，把草原，西域，乃至阿拉伯世界和基督教世界都纳入大明版图，我会打造一个怎样的都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