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嫁入劭家四十年来,头一次离家出走。
提着老式皮箱,站在门口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退缩。
四十年时间,我习惯了围绕着劭淮安打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
甚至,我用的手机还是很多年前劭淮安淘汰下来的按键机。
按键上的字母早就磨光了,喇叭也不太清晰,接听电话的时候,需要很费力的辨别才能听得清。
可用了这些年,我也习惯了按键的踏实感。
这样的我,还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吗?
初秋的冷已经初见端倪,凉风瑟瑟鼓动着发黄的树叶打着卷落下。
高高的枝头, 有几片向阳的叶子敛着几分绿意,倔强地抗争。
一如我,在岁暮之年,不肯妥协。
哪怕无用。
可人生啊,既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及时调转总比执迷不悟地好。
深吸了一口气,我坚定地迈了出去。
所幸这些年,我存了一些体己,够我生活一阵子了。
我报了个老年团,出去旅行了有半个月才回来。
回银市的那天,是芳子接的我。
芳子是我多年的好友,也是我离家之后唯一还联系的人。
提着行李,和芳子一起回了她家。
推门进去,看见劭淮安正指着书桌前的文件,同芳子的先生争论着什么。
两人是研究所的同事,平时很谈得来。
我看了芳子一眼,她心虚地别开脸,招呼我进去。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为难别人,何况芳子是出于好意。
叹了口气,进屋,同芳子的丈夫打了声招呼。
出乎预料的,劭淮安居然肯暂时放下学术问题,主动上前,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问,“玩得还好吗?”
我装作没听见,跟着芳子进了厨房忙活。
劭淮安表现出有些委屈的模样,嘴角往下压了压,愣了一会儿,放下行李箱,跟了过来。
我拉上了厨门,将他隔绝在外面。
我不是不想说清楚,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四十年时间,有太多情绪积压在我胸口了,有太多话想说了。
可时间压得太久太久,久到那些情绪都散了,那些想说的话也都变成了空白。
突然又觉得,什么都不想说了。
芳子拿胳膊推了推我,“你到底怎么想的,真要离啊?”
“嗯。”我不可置否,择了一把芹菜递过去。
芳子没接,将刀放回案板上,有些急了。
“你傻呀?你离了能去哪儿?能干什么?”
我笑笑,依旧低头择着菜。
芳子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菜,丢进水池里。
“你难道还真要给那对母子让路?你守了劭淮安这些年,难道就为了看他和别人双宿双?”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洗了手,直视芳子。
“可是,我老了啊。”
芳子一愣,问,“什么?”
我擦了擦手,将我一双手递到她跟前。
我的手苍老、粗糙,手中布纹了纹理,手背上长了很多的老年斑。
这些斑点细纹,无不在说明我的衰老。
如果我只有二十岁,或许会因为情爱的不甘心,意气之争,不肯离婚。
如果我只有四十岁,或许会因为物质的匮乏,对未来的惶恐,不肯离婚。
可我已经六十多岁了,生命的长度过了泰半,即将走向终点。
正是因为我老了,所以才能褪去生命的外皮,那些虚荣、惶恐、享乐、意气……通通都不在意了,回归到生命的本质。
生命是什么?
在医生眼里,生命是由一团血肉组成的。
在理科生眼里,生命是由各种各样的元素组成的。
而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来说,生命是由体验和感受组成的。
“芳子,我不开心。”
“和劭淮安在一起,我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