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生霜

夜间气温降低，但林间的雪并未停止融化，头顶上不时传来“簌簌”的落雪声，营地中央的火堆是这片树林中唯一的光源。

众人草草打了地铺，躺在木板上安然入睡。

左右都是过过苦日子的，这样的生活反倒算不得什么。

李云生守在火堆边，不时用树枝拨弄两下，好让它烧得充分些。

不多时，营地内传来李义成毫无顾忌的呼噜声，与火焰噼啪声、落雪簌簌声共同混杂在一起。

“老大，还不睡吗？”

一声低语，杜平山从后面走来，坐在李云生旁边。

“嗯，我守夜。”

李云生微笑着回应。

“老大都是七品校尉了，怎么不让手底下的弟兄帮着守夜，反倒自己做起这苦活来了？”

杜平山问着，火光映照在他脸上，让他已经冻僵的脸稍微化开一些。

“嘿，都是自家兄弟，我修为高，能多撑几日不睡，自然得让他们睡个好觉。”

杜平山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这个老大身上真是有种说不分明的气质。

如果他生活在盛世，应该能明白拥有这种气质的人该怎么称呼：

好人。

可惜乱世中好人难寻，做了人上人还是好人的更是罕见，似乎从上古以来，上位者和好人就注定是两种水火不容的气质。

偏偏这个老大身上出现了。

杜平山撑着下巴，有意无意地问道：“老大，你说，这个世道，还有救吗？”

李云生拨弄火堆的动作忽而一顿，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答案。

“为何有此一问？”

杜平山道：“我今年二十，自从我十岁开始，跟着我爹走镖以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赚不了两个子，还要被官府收走一大半……”

说着，他的语气逐渐哽咽，看着李云生，脸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

“我爹，两年前出意外死了，他奋斗了大半辈子，才在破云城买了一处小院，今年冬天，塌了。”

“镖局觉得我年纪太小，又没本事，也不愿意带我，若非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愿意来参军啊。”

“老大，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现在估计已经……”

李云生叹了口气，如今的世道，确实太难了，朝廷的税赋越来越重，边关战事也愈发频繁，就算没有天灾，粮食收成尚可，但种地的人又能吃上几口自己种的粮食？

他伸出手，抱了抱杜平山，轻声道：

“会好起来的，相信关将军他们。如此间竟没有炬火，你，我，我们，便做唯一的光。”

杜平山埋着头，嘴里不断呢喃：“好，要做光……”

周围忽然安静了，再也听不到雪落的声音。

李云生心中猛地警铃大作。

下一刻。

“嗖——”

一支冷箭倏忽间从暗处袭来，银白的箭头在火焰的映照下显得阴寒，李云生几乎是瞬间调动了全身的力量，将杜平山一把推开，同时自己借力倒退，箭矢将将从两人中间传过去，可手心却因刚才那一推而被刮破了皮。

箭矢威力不减，径直射穿几棵树，稳稳扎在最后一棵树上，溅飞一堆木渣。

箭矢很短，是弓弩所射。

李云生只看了眼伤口，心中顿时一沉。

有毒。

他不敢耽搁，大声吼道：“是谁！”

这一声吼动用了气血，四周的雪纷纷被震落，其余弟兄也很快醒过来。

“老大！”

杜平山龇着牙，他的背上也被箭矢划了一道口子，渗出来的血全是黑色，很快在伤口处凝固。

“都小心些，对方手里有毒！”

李云生吼了一句，也顾不得手里的伤，抽出腰间横刀，冷静环顾四周。

林间却似乎又陷入了黑暗，再也听不到一点动静。

但李云生敢肯定对方一定没有走，带着毒，对手绝对是有备而来。

他继续指挥道：“结阵！”

众人纷纷响应，鼓动浑身气血，各自组成阵法节点，霎时间，空地上风雪席卷。

火堆毫无意外地灭了，整片树林瞬间陷入黑暗，李云生不得不下令让众人靠拢。

黑暗中，李云生的背部撞到一个人，他刚准备回头砍上一刀，便听到那人发出熟悉的求饶声。

“啊！别杀我！”

是李义成。

李云生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你丫的，爷爷才不怕你！”

这蠢货上当了！

李义成咧嘴一笑，刀刃当头劈下。

李云生一把抓住刀背，低声呵道：“是我！”

李义成一愣，默默收回了刀，老老实实站在李云生身后，替他看顾后方。

老大应该不记仇的吧？

我都这么帮他了，他应该会原谅我的吧？

李云生没有在乎李义成丰富的心理活动，他皱紧眉头，那毒开始发作了，自己浑身冷得发抖，体内气血竟然被冻住，调动不了一点。

他尝试沟通印记，印记中的气血倒是仍然可以用，但每当进入他体内时，就会再次被冻住。

李云生暗道一声不妙，这么刻意的毒素，对方是奔着自己来的。

但目的是什么？

李云生想起自己过去的几个仇人。

老兵……排除，破云城的老兵早就对自己心服口服了，就算有小心眼的，也没理由来这里搞暗杀。

戎狄？铁浮屠？

不对，戎狄不可能有己方的行军路线，以他们的脑子，更不可能搞这种暗杀。

跑掉的钟志刚？

不对，那家伙虽然有动机，但没这个本事。

一个连九品都没进入的家伙，莫说这林间满地都是松软的积雪，极容易发出声响，就算在平地，钟志刚敢接近自己十丈以内，也绝对会被察觉。

齐云商会？

有能力，有动机，但跟戎狄一样，他们再怎么只手遮天，也不可能掌握自己的行军路线。

那就只剩下一个。

苍生教。

当初那个潜伏在军中的陆渊被自己反杀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这个势力的动作，以至于李云生一度忘了这个邪教组织。

至于他们为什么能知道自己的位置……

有鬼！

而且就在队伍中！

李云生背后忽然冒出一阵冷汗，今夜自己若是睡了，恐怕那内鬼会用些手段，让自己暂时醒不过来。

从而让前来接应的人得手，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可，内鬼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