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少女哪里还不明白,这个从她记事起,就被母亲戴上的信物,居然是反贼送给她的。
“那……另一只手镯是不是……”
听见女儿的声音,符参点头,算是确认她的猜想。
少女见此,默默看着手心的手镯,陷入沉默。
符参惆怅道:“十几年前,临淄王夫妇几个嫡子先后夭折,至如今的临淄王太子时,他们夫妇二人为保住这个孩子想尽一切办法。
按照临淄王当年送来的信件所言,曾有阴阳家对他说过,这一对手镯气机相连,生死一体,若是佩戴手镯的其中一人康健长乐,另一人必定能感受福泽。
而我与你母亲先后育有你的三位兄长以及你,全都健康存活。临淄王认定,我与你母亲的子嗣有福运庇护。因此……”说到这里,符参露出苦笑,“这件事情,为父对不起你。好在,此事只是我与他之间的口头约定,并未立下文书。”
少女粉唇轻抿,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难怪,这一段日子,母亲神思沉重。她原以为是父亲和母亲之间有些争执所至。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
恐怕,母亲是在担心自己。
“爹爹今日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呵呵。”符参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因为,为父将会随军出征,亲自去对付他。”
少女猛的抬头,那张精致的俏脸,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非常青涩稚嫩,但却已隐隐可见未来之绝世容颜。
“爹爹。”她十分担忧父亲的状况。
按照父亲此前的说法,她们一家和临淄王一家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交好。
父亲和临淄王是挚友。
母亲和临淄王后是闺中密友。
而临淄王夫妇为保住那位临淄王太子,不惜送来这只有着特殊意义的手镯。
而父亲和母亲,居然真的答应了。
按照父亲的说法,佩戴手镯的双方气机相连,生死一体。若非双方父母关系十分亲善,父亲和母亲岂会收下手镯,并让自己佩戴十余年。
否则,这等不可揣测的分薄福运的说法,无论真假,父母岂会答应?
可现在,父亲却要去对付曾经的挚友。
这怎能令人不担心他。
“为父没事。”符参摆摆手,“这些事情,你无需多想。临淄王太子身在长安时,我曾暗中观察过,对方手上并未佩戴手镯,想来临淄王那边已经忘记此事。”
此番知道太多隐秘之事,少女一时之间思绪紊乱,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符参道:“此镯,你以后若是不愿意留着,便交给你母亲吧。”
临淄王造反,若是女儿还佩戴这只手镯,他日事情泄露,于女儿而言并非好事。
少女两只手微微用力,握着那只手镯。少顷,她问道:“父亲,你要去对付……对付反贼吗?”
符参沉默,静静的看着盘中烹熟的肉。
对付临淄王?
他此前从未想过。
因为他知道,皇帝忌讳他和临淄王之间的关系,因此一直压制自己。
是以,他原本从未想过自己会带兵上战场和临淄王交手。
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皇帝,居然不担心自己有可能会顾念旧谊,同临淄王相勾结。
可也正因如此,他才纠结。
一边是信任自己的天子,一边又是昔日挚友。
他该怎么选?
少女并未得到答案,便悄然退下,她知道父亲此刻需要静思。
回到自己房间,少女端详着手中的镯子,耳边却回想起母亲时常对自己的念叨。
‘这个镯子戴上,就不要取下。你要时刻记着,你有一个小夫君。将来,为娘要亲眼看着你出嫁。’
‘此镯贵重,非天生尊贵者不可有。吾女,你就是天生的尊贵呀。’
‘镯子好看吧,可得好好保护。将来呀,这个信物,就是你一生富贵荣华之所在。’
‘你堂姊嫁给储君那又如何,不过是个联姻棋子。女儿,你不一样,你的小夫君与你是命中注定的一对。荣华富贵自是应有之理,更难能可贵的是,你与你的小夫君会夫妻同心!’
‘女儿,你是天生贵人,你一定要记住。’
少女猛的掐断回忆,葱嫩玉指合并成掌,轻轻摇晃,为她发烫的小脸带来些许凉意。
只可惜,她还是忍不住回想自己问母亲的一些话。
‘母亲,他……他是谁呀?在哪里呀?’
‘他在长安吗?’
‘他……他……将来会来吗?’
少女轻轻闭上妙瞳,须臾后再度睁开眼。似是想起什么,她起身来到室内一角,从一只箱子里取出一件物什,转而回到案几前跪坐。
少女手中是一叠厚厚的衣物,小小手掌抚过金丝绣制的纹路。
那是一只张牙舞爪,振翅现凶的飞禽。因为尚未绣完的缘故,尚且看不出是何动物。
她记得从前母亲每次带着她祭祀天帝时,都会为那人祈福身体健康。
于是,她猜测,那人身体可能不好。是故,她私下里偷偷缝制这件衣物的同时,又用自己的私房钱,托兄长给她换来金丝。
她想要给那个从未谋面,却自小就一直在她耳边的人,缝制一件带着自己心意的衣物。
她想绣一只凶狠的飞禽,以此希冀那人身体康健。
尽管她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但是母亲却一直告诉她,她有一个与她生死与共的人。
可是现在……
“怎么会这样呢?”少女喃喃自语。
她看着放在衣物上的那只镯子,许久之后,贝齿轻咬粉唇。一双妙瞳闪过一丝坚定之色,旋即将那只手镯,重新戴上。
“吾虽女子,然信却不可失。你我虽从未谋面,可既已缘定终生,吾自当守之。”
尽管她知道,此生或许再无和那人见面的希望,但是,信不可弃。
只要他还活着,那她自当守约。
一念至此,她取来放置银针金丝的木盒,穿针引线,带着决然的心意,继续缝制那件衣物。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坚持。
或许是守信。
或许是因为母亲时常在自己耳边念叨,早已在她心底种下一道模糊的人影。
又或许,那镯子真的让她和他,生死一体。
高庙。
皇帝来到殷太祖高皇帝神位前,郑重的从那供奉的三柄剑之中取下一柄。
这里本有四柄剑,但讨伐剑已经丢失,只剩下三柄。
“此剑名曰斩逆,太子记住,他日若有贼寇坏我殷室江山,可择一上将,佩此剑,斩杀逆贼!”
耳边闪过高皇帝的声音,皇帝眸色凶狠。
“父皇,今临淄王谋逆,欲坏殷室江山,儿请斩逆剑,为高皇帝斩杀逆子!”
猛然抽出斩逆剑,只见剑身散发着森森白芒。
“临淄王,你我虽为兄弟,但你既已谋反,获罪于天,不可恕也!”
此时此刻,皇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用临淄王的人头,供奉高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