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信侯府邸。
这次皇帝是轻装简从而来,除却必要的守卫,并未大张旗鼓。天子亲自驾临,慎氏一门上下本该隆重准备,但天子早已派人告诉慎去疾,命他不得大肆宣传。
因此,皇帝登临阳信侯府的事情,知道的人非常少。
而皇帝之所以愿意亲自登门拜访阳信侯慎樊颐,左右不过两个原因。
一来是问计于阳信侯,看看对方到底能不能带兵出征。毕竟,现在反贼占据洛阳,气焰滔天,由不得他继续浪费时间。
二来,阳信侯身体不好,皇帝也懒得让对方往皇宫多跑一趟,干脆自己过来。
慎去疾领着几个兄弟,以及他的一干门客立在远处,时不时张望老父亲的居所。他倒是挺想进去,但外面守着郎卫,没有天子允许,他是进不去的。
眼下,他也只能期盼老父亲能够说动皇帝。
不管是为慎氏一门将来的荣华富贵,还是为了慎氏一门生死存亡,他都希望这次老父亲能咬牙带兵上前线。
姚曾混迹在人群之中,一双眼睛淡漠的注视着庭院中的一株桑树。作为一名专业的卧底,他的职业素养很到位。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应该保持安静,以免惹人注意。
室内。
皇帝已经和慎樊颐经过一番交流,尽管对方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快死的样子,但皇帝这个时候心底反而涌起一丝期盼。
如果慎樊颐状态实在太差,他也不会强求对方带兵出征。毕竟,行军打仗非常辛苦,万一慎樊颐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可不仅仅是笑话,更会对殷军士气造成极大打击。
尤其,在反贼连战连胜的情况下,殷军的士气不能再受到任何打击。
可现在,慎樊颐看起来尚有余力,或许真能为殷室竭尽余力。
俩人相对跪坐,慎樊颐披着大氅,朝着皇帝微微拱手。
“陛下。”
“朕在。”
慎樊颐道:“叛军眼下士气虽盛,关东诸地虽失去联系,但只要守住关中,便能如强秦一般东出横扫反贼。
近来,老臣盘算各方利弊,得出陛下有三胜,而反贼有三败。”
皇帝眼睛一亮,“朕,愿闻其详。”
经过儿子的诉说,以及方才和皇帝的交流,慎樊颐基本上完全了解此前所有战役经过。
他缓缓开口道:“三胜者,一为地利、二为人和、三为军争。此次反贼迫近关中,虽说凶焰滔天,但我军只需死守各处关隘,凭借地利之势,便能挫败反贼锋芒,此为地利之胜。
关中民众,自高皇帝立国以来便得殷室恩养,至今已有数十年光景,其心早已忠于陛下,可谓君民一心。反贼气势汹汹而来,他日一旦杀入关中,必造杀业。陛下可遣人手,向民众陈清利弊。如此,君、臣、民,一心共向,同仇敌忾,则可整关中之力为一,如此士卒为保乡梓,必定拼死力战,此为人和之胜。
临淄反贼多为关东齐鲁之人,他们远道而来,军疲士惫,虽有连战得胜士气之强,却无置之死地绝境反击之勇。我军只需迫其数月之内不得寸进,必能消磨其向战之心。届时,我大军以逸待劳,蓄精养锐,一朝东出,无需取得大胜,只需打几场胜仗,便能使反贼军心动摇。那时,只需循序渐进,便可逐步瓦解反贼。而后,或用计、或袭击,连消带打,便能令反贼之军溃散。此为军争之胜。”
说到这里,慎樊颐提醒道:“陛下不可求速胜,现在是敌军士气高昂,渴望与我军大战。而我军经数败,士气低落,不宜冒进。”
闻言,皇帝颔首,叹道:“老将军所言不差,当初太尉也是这般计较。”
提起邹柳,慎樊颐面无表情。在他看来,战败就是战败,找任何理由都不能掩盖战败的苦果。
战前说的再好听,算计的多么天衣无缝,可战败就是战败,改变不了战败的事实。
哪怕,邹柳一开始的打法没问题。
但输了就是输了,别找借口。
紧跟着,皇帝又问:“那反贼三败又是什么?”
慎樊颐道:“反贼三败,一者是为冒进之败,眼下反贼占据洛阳,看似大涨威风士气,但属实已落绝境。河洛中原,于朝廷治下数十年,反贼居洛阳,便如无根蜉蝣,不但难得一丝一毫民力之助,反而得处处防备各地。
二者,敌军远离齐地,战线横跨东西数地,破绽百出。我军只消先避其锋芒,而后挫其锐气,待贼军难以支撑之时,可从多地出兵,将贼军在中原各个据点逐一拔出,使其前有敌而后无援,陷入孤立无援之死地。届时,我军便能轻而易举将他们杀败。
三者,若是万一我军不敌,陛下可令代、匽二王南下,直攻临淄,使得贼军首尾难顾。如此,或能保全殷室关中基业。”
说到这里,慎樊颐见皇帝脸色有些不自然,心里明白对方的顾及,当即说道:“我知陛下忌惮代、匽二王,可若事有万一,陛下还当以关中为重。保住关中,陛下便能保住大业根基。来日,待国力恢复,随时可复关东之地。”
慎樊颐说的,皇帝怎么会不清楚。只是一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有可能会向诸侯王低头,他无法接受。
不过,好在只是‘万一之时’。
他也知道,慎樊颐说的不假。如果到时候真的打不过临淄叛军,他无论如何也得保住关中。
保住关中就还有希望,若是为了面子,死也不肯向代、匽二王低头,进而失去关中,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老将军所言,朕记住了。”皇帝接着问道:“不知老将军,可愿带兵,为高皇帝的江山,扫平反贼?”
言罢,皇帝复又喟叹,“太尉,长安侯接连战败,眼下朝中可独当一面者,非老将军莫属。若非迫不得已,朕又何忍老将军耄耋之躯,不得安享晚年。”
慎樊颐说的越对,皇帝越认为由对方率兵出征最为合适,且能令他放心。
慎樊颐等的就是这一句,“臣虽老迈,然却尚能饭。这江山社稷是高皇帝一点一滴建立而来,老臣虽不才,却也曾为高皇帝马前卒,血战沙场。今患家贼,老臣愿为陛下略尽微力。”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善!”
跟着,皇帝又问慎樊颐可有什么要求。
“老臣别无所求,只是有时犯病,口齿不清,恐众将听不明白老臣所言。因此,希望陛下允许老臣带着慎去疾同往战场。那个蠢子虽无大才,但毕竟服侍我有一段时间,有他在老臣身边作亲兵,可为老臣口舌,传达军令。”
皇帝微微感动,“慎氏一门真乃忠臣也!”
让嫡长子跟着自己上战场,打一场未知胜负的大战,这若是不算忠诚,那什么才算?
于是乎,皇帝大手一挥。
“朕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