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
御案上摆着三十三份奏疏,尽管每一份奏疏措辞不同,上疏的人不同,但有一点一摸一样。
每一份奏疏的意思,都是在劝皇帝命太尉立即出兵中原,营救失踪的长安侯。
作为天子,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他想知道,总归能查出一些东西。
“符仲豫......”皇帝念叨这个名字,伸手拿起一份奏疏,死死的捏着。
由于奏疏是竹简的缘故,皇帝一用力捏,立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对符仲豫,皇帝有心惩处,但却不好下手。
长安侯兵败失踪,太后本就伤心难以自拔,若是这个时候他出手惩戒符仲豫,太后那边必然发作。
忍了好长一会儿,皇帝终于忍下这口气。
“全部留中。”
“是。”旁边的寺人立即躬身答应。
忘却这件令人生气的事,皇帝心思又转到前线战场。
太尉前两日派人回来禀明过情况,言现在临淄军刚刚打败长安侯不久,士气正盛,又兼兵力优势,不可正面决战,必须要等一等。
尽管心里有疑虑,但皇帝还是选择相信太尉。
没办法,当年高皇帝在时,他作为太子不需要领兵出征,只要待在长安好好监国,认真给高皇帝的兵马运送粮草就行。
后来,登基之后,天下并无什么大的战事,而他作为皇帝,更不可能御驾亲征,因此也没有过多的接触战争。
可以说,除却在高皇帝身边聆听有关战争的教诲之外,皇帝在军事上几乎没有太多的涉猎。
因此,他眼下身在长安,不知战场情况,只能选择相信太尉。
便在他凝思时,寺人来报。
“陛下,太后有召。”
闻言,皇帝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为什么。
必然是符氏找到太后,想通过太后对自己施压,然后命太尉立刻出兵中原。
“好一个符氏,朕记住了。”
果然,在长乐宫见到太后时,符伯冶也在,而太后找他所为的事情,正是有关督促太尉出兵,营救长安侯的事情。
对此,皇帝只能顶着压力,安抚太后。
这么一顶,整整顶了两个月。
是的,从四月到六月,殷军和临淄军,一直在成皋对峙。
当然,双方也不是没有交手,只是没有那种大规模一鼓作气抱着杀死对方的决心打一场大战。
尽管如此,这段时间双方也纷纷展开一些局部战争。
比如临淄军就数次尝试攻打成皋,而殷军也尝试过主动出击。
总的来说都属于小打小闹,试探成分居多。
天授二十一年六月初六,距离储君砸死楚太子,砸伤临淄王太子正好一年这个时间点,皇帝终于顶不住压力了。
整整两个月时间,他不仅要稳定关中人心,还要压制勋贵彻侯上窜下跳的希望他命令太尉主动出兵。
同时,他还得安抚太后。
然而,随着前线依旧毫无进展,他终于顶不住压力妥协。
不是因为朝堂的勋贵彻侯上窜下跳导致他顶不住压力,而是长乐宫符太后开始以‘绝食’逼迫皇帝出兵搜寻营救长安侯。
殷室自立国以来,素来提倡‘德’‘孝’‘忠’等良好品质。
长乐宫符太后一说绝食,皇帝顿时就没办法。
不是他真的非常孝顺,而是他得做表率!
作为皇帝,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他什么都可以拿出来当做价码。但是有一点不能轻易拿出来,那就是德孝。
一个皇帝若是失德,那会招致天下非议,民心不稳,社稷动荡。
而若是不孝,那就是对整个诸夏的价值观发起挑战。
这份责任,皇帝当担不起。
一旦他这次对符太后绝食不闻不问,消息传出去,必然会导致物议沸腾,乃至于万民唾弃。
很简单的道理,你这个皇帝对自己的老娘都不孝顺,谁敢相信你会善待我们这些平民?
作为皇帝,他就是一个表率,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对整个诸夏臣民造成巨大的影响。
在这个节骨眼,皇帝非常清楚他不能这么做。
但是,心底里面他又不想受这份胁迫,这就让皇帝非常的难受。每每想到此事,他就难免埋怨太后不为自己着想,不为社稷着想。
当然,他更恨的则是符氏两兄弟,若是没有他们时时在太后那边煽风点火,太后何至于会以绝食相逼迫。
尽管心里再怎么不愿意,皇帝还是命快马传信,要求太尉尽快破敌。
纵使心里还是认为太尉的法子比较稳妥,但他这边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继续拖下去了。
一个月不打尚且好说,可你一连俩月动都不动,除却少部分知道内情的大臣明白为什么,绝大部分啥也不懂啥也不知道的平民可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认为顽固于防守的太尉害怕临淄军,没信心,甚至于不敢和临淄军交战。
在这种情况下,身在洛阳的太尉邹柳接到皇帝密信。尽管信里并没有措辞严肃的要求他出兵,但是邹柳明白,皇帝已经无法忍耐下去。
如果皇帝还能继续忍,那就不会命他主动出击破敌。
放下信件,邹柳召开军议。
他并没有说皇帝那边命他主动破敌,而是告诉诸将时机已至,该准备动手了。
“赵邯!”
“末将在。”
“命尔率领五千兵马自孟津渡河,一路向东,前往杜氏津,做渡河佯攻之态!”
“遵命!”
“魏脊!”
“末将听令。”
“尔率领一万兵马进驻成皋,待吾命令至,立时出关攻打临淄反贼!”
“遵令。”
陆陆续续,太尉做出五六条进攻安排。
有佯攻的,有防守的,还有夜袭的,基本上涵盖所有进攻方案。
最后,随着众将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他看向最后一个偏将。
“灌勃。”
“末将在。”
邹柳微微吐口起,态度十分严肃,“你代替我,坐镇洛阳。”
灌勃一怔,“太尉,这是为何?”
“因为这里,只有你和我是跟着高皇帝打天下的老人。你要比他们,更加稳重。只有你坐镇洛阳,我才能放心亲冒矢石。”
灌勃瞪大眼,抱拳劝阻,“太尉身为三军主将,岂能亲临战阵,这万万不可啊。”
这怎么行?
数十万兵马命运皆系于太尉一身,他怎么可以冒险呢?
太尉一挥手,语气凝重道:“我们兵力不如临淄军,若想胜,眼下不能靠拖,只能依靠奇兵。而欲出奇兵,则必要蒙蔽敌军。
这里,只有你能替我稳住大军。”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学王翦六十万大军伐楚式的打法。
但是不行。
尽管他具有王翦的后勤淄重条件,但是他的兵力不行,而且目前来看,皇帝已经没有耐心等着他继续和临淄军耗下去。
如此一来只能弄险。
同时,话又说回来,他不得不佩服临淄王的耐心。
居然真的和他干耗两个月,一点都不着急。
不愧是高皇帝的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