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退一步来说,就算符仲豫联络勋贵的事情,没有得到太后允许,其实也无伤大雅。
因为皇帝若真是因为符仲豫串联勋贵彻侯而生气,那第一个要惩处的人必然是符仲豫。
可眼下的符氏,谁敢动?
长安侯生死不知,长乐宫的老太后不知有多悲伤。皇帝这个时候要是拿符氏开刀,老太后那一关绝对过不去!
箭射出头鸟,符仲豫现在就是那个出头鸟。皇帝拿出头鸟都没办法,更别说那些跟在出头鸟背后吆喝的勋贵彻侯。
如果皇帝不拿‘出头鸟’符氏开刀,反而对其他人下手,那乐子可就大了。
‘首恶’不除光打‘附恶’,那皇帝怕是不想要自己的名声了。一个处事不公的帽子,皇帝是别想摘掉。
更何况,在眼下殷军新败这个节骨眼,皇帝不会没脑子做这种事情。
本来长安就人心惶惶,要是再处事不公,人心只怕会越来越疏离朝廷。
是故,跟着符氏一起上疏,属于无风险的买卖。
相通其中关窍的符参脸色出现变化,符仲豫如何他不关心,哪怕符仲豫真能串联一大批勋贵彻侯共同上疏他也不关心,甚至于,就算这批人上疏之后,皇帝真的因此改变想法,命令太尉主动出兵攻打临淄军,他同样不关心。
他只担心一点。
此事无论成败,符氏必然会得罪皇帝。
因为,符氏勾连勋贵彻侯在这个时候上疏皇帝不是建言献策,而是明晃晃的逼迫皇帝。
而皇帝,是不受任何逼迫威胁的。
储君砸死楚太子,砸伤临淄王太子,皇帝低头认错了吗?
不,不仅没有,甚至都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而是在第一时间考虑如何防备楚王临淄王。
这样的皇帝,是个心软甘愿受逼迫的皇帝吗?
可以想象,无论将来战事如何变化,符氏将会彻底被皇帝厌恶。哪怕因为符太后的缘故,皇帝或许不会对符氏如何,但符氏一门的未来,只怕不会太乐观。
至少明里暗里的打压,只怕少不了。
符参甚至想到,哪怕此番平叛顺利,长安侯平安归来,符氏一门也得走下坡路。
一来,符仲豫串联勋贵彻侯之事,必然被皇帝记在心里。
二来,长安侯打了一个大败仗,只怕得卸甲归田了。
“你来此,又为何事呢?”符参看向韩琉,“该不是劝我一同上疏吧。”
韩琉一笑,“你多虑了,在这长安之中,你我都非三公九卿天子近臣,便是上疏也无济于事,我又何必害你呢。毕竟,你好不容易捞到一份俸禄,我总不能断你衣食吧。”
“那你,是想让我阻止豫弟串联勋贵彻侯?”符参说完,摇头否认,“不对,你的嫡子生死不明,豫弟的所作所为于你有利,你应该不是为此而来。”
闻言,韩琉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惆怅的叹息一声。
“尽管那个逆子不合我心意,但到底是我的嫡子,眼下他生死不明,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仲豫兄的所作所为或许不妥,但却比我更有勇气。最起码,他是真的在考虑并且付诸行动的去救长安侯。
而我,为鹿城侯一门计,却只能来你这儿说些无用的话。
呵呵。”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
他也很想上疏,让皇帝命令太尉主动出兵去中原,搜寻营救失去消息的儿子。
但是,他不敢。
他比符仲豫考虑的多,他也知道自己在天子面前没有任何分量。因此,就算自己上疏,除却给皇帝发泄符亚戊大军战败的怒火,不会有其他结果。
二人沉默许久,符参看着他,低声道:“其实,你应该不用担心才对。如果你家的小子落在他手里,只要表明身份,他不会对你的儿子如何。
另外,如果你家的小子战死......”
说到这里,符参忍不住低声一叹。
如果战死,那就更不用考虑其他的事情,做好治丧的准备就行了。
不过这话实在太伤人心,符参说不出口。
但是,他相信韩琉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说得对。”韩琉仰起头,目光看着铜架上的烛火,似乎在回忆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他还是他么?”
符参看着韩琉那一脸的迷茫,嘴唇嗡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明白了,韩琉今夜过来,只是来倾诉的。
想想也是,儿子失踪毫无消息,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只能干等,心里能不郁结么。
出于安慰,符参言道:“或许他变了,但我相信,一些故旧之情,他一定记得。我不怪他做出这个决定,毕竟站在他的位置上,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是,有时梦中还会时常看见他.....以及忆起当年的一些事情。
世事弄人,你我......以及他,或许从来都没有选择。”
闻言,韩琉轻轻颔首。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哪怕是他,也一样。我只恨自己没有照顾好他的孩子,如果那件事情,他的孩子没有涉身其中,没有受伤,或许局面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符参看着对方脸上涌现一抹自责,当即否认这个看法,“就算没有那件事情,天子削藩之心也是早有之事。就算当今天子不削藩,待储君登基,还是会考虑削藩。到那时,你认为他会放弃经营多年的基业,乖乖来长安束手就擒么。”
“以他当年的性情......”韩琉摇摇头,“你说得对,他也没得选。”
或许是被韩琉勾起对往事的回忆,符参又说道:“其实,在那个孩子受伤之后,许多事情就已经不可挽回。当年,他可是经常把‘教子承继家业’挂在嘴边的人。而且,他曾连续夭折几个嫡子,那个孩子,是后来好不容易保住的嫡子。你我都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如何怒不可遏。
更别说,那件事情从始至终,那个孩子都是无辜受害的一方。”
说到此处,两个人又是一番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韩琉忽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符参奇怪的问。
韩琉手指点点案几,调侃道:“我听说,储君将迎娶符伯冶之女为太子妃,不知道搭上这么一位性情急躁的储君,对符氏来说是好还是坏呢?”
符参翻了个白眼,“此事不劳你操心。”
“也对,这话我应该对符伯冶说才是。”
见状,符参没好气道:“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好心安慰他,没想到他居然拿符氏开涮。
韩琉反问道:“眼下夜已渐深,里聚禁止外出,我怎么走?”
“你莫不是想留宿?”符参顿时无语。
韩琉无奈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回去就得听吾妻哭念那个蠢子,可我又没法子,简直烦不胜烦。”
符参嘴角一抽,“你这次过来,该不会是骗你妻子说你外出想办法,实则,是跑我这儿来躲清静吧。”
韩琉无奈一笑,“你和以往一样聪明。”
符参阖目,长叹口气。
“你呀,真是。”他摇摇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韩琉顿时急忙道:“你不会见死不救,准备赶我走吧。”
符参无语道:“我去找人给你安排客房。”
言罢,他不再搭理对方,抬脚离去。
见状,韩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他微微扬起脖子,嘴唇嗡动念叨着什么。
“看起来,这家伙还念着从前呢,哼哼。”
意味不明的哼声飘荡,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