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省传制回到长安，战战兢兢地伏于太极殿，将安平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
上元天子丰基冷笑：“黄先之的死，他以为与朕有关？”
可惜，包括太子丰亨在内，没人相信上元天子这番话。
将近十年的恣意妄为，让丰朝颜面尽失，再没人愿意相信他不作恶了。
上元天子没有将怒火倾泄到传制身上，因为流外官实在太卑微了，不值当。
侍中裴贞昌出班举笏：“陛下，松州两面羌反叛。”
丰基扫了丰亨一眼：“太子，说说对策。”
丰亨起身：“陛下，两面羌是癣疥之疾，无须动用兵马，号令松州所辖羁縻州群起而攻，斩贼酋者册封国公、准许今后牲畜换麦子的数量加倍。”
这个说法是有根源的，并非胡诌。
羁縻州刺史是诸部落酋长，但没有得到爵位，丰朝的爵位对他们而言是无上荣耀。
换麦子，是切实可行的策略。
相当部分羌人不懂种植，偏偏喜欢用麦子酿咂酒，大冷天来一口咂酒、围着火塘跳上一段舞蹈，提神醒脑。
重要的是，粘信部、龙诺部在诸多羌人部落里，就是不起眼的存在，能随手灭了它们的部落至少有十来个。
裴贞昌笑而不语。
中书侍郎韦代封举笏：“如果两面羌背后没有蕃国，殿下之议妥当。”
没有说完的是，背后有蕃国在捣鬼，其他摇摆的羁縻州恐怕会坐视。
这种打脸的话，以前的韦代封不会说，自从韦正鼎被逼到义军那一头之后，韦代封憋了一肚子火，总要找机会释放一下。
太子的脸都黑了。
他承认考虑得不够成熟，可韦代封当面打脸，是不是不拿太子当储君？
“臣欠思量了。当令右神策军出一半兵力，以雷霆之势剿灭两面羌，行杀鸡儆猴之实，也当练兵了。”
太子发了狠。
虽然松州距离长安足足二千二百里地，暂时威胁不到丰朝的统治，却有可能影响到剑南道与长安的往来。
何况，在丰朝的规划里，剑南道是万不得已时的退路，剑门关一封，还可以偏安一隅、苟延残喘百十年。
所以，松州一地不容有失。
上元天子丰基面色缓和许多：“不错，事关自身利益，不能指望羁縻州。”
羁縻州捞好处时倒是积极，涉及到站队，一个个的太极都打得出神入化。
丰基暗暗松了口气。
左神策军驻守洛州，京中主要兵力就是太子把持的右神策军，太子要是不同意出右神策军，有可能忙着让自己当太上皇了。
好在，丰亨还有点数，没打算用祖传的宫变技能逼丰基退位。
洛州到相州这一段的藩镇大战，依旧打得有声有色。
骑兵加角弓弩的组合，让相州军面对强军也不落下风。
角弓弩的来源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法声张——总不能再逼反几个望州吧？
“陛下，越王雄一事，拖不下去了，海州丰之柏已经公然守孝。”
裴贞昌淡淡开口。
秘不发丧是行不通的，丰之柏的举动，让海陵县主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袭爵是不可能的，丰朝从来没有女子承袭王爵的制度。”
“不管是内命妇、外命妇，吏部司封司自有一套章程。”
韦代封固执己见。
我儿没落到好，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丰亨斜睨了韦代封一眼，忍着气开口：“臣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嗣越王，执扬州都督，以对抗反贼，诸公还能推出谁来继任？”
韦代封头一昂，不接这话。
本官为反对而反对，怎么地吧？
丰基微微摇头：“嗣越王不妥，着宗正寺宣告天下，朕封海陵县主为扬州公主。”
“三省行符文，命扬州公主为扬州都督，仍旧辖治下诸州。”
丰亨张了半天嘴，一句话没说出来。
宗室女封公主，先例是和亲；
公主掌兵，先例是开国时期。
两个先例一组合，完美地绕开不能承嗣的问题。
但这样的话，也只有上元天子能说。
丰亨的见识限制了他的思维。
-----------------
丰朝这操作，连安平都震惊了一把。
“这个皇帝，治理天下不行，搞这些歪门邪道挺在行的啊！”
安平悻悻地开口，连文牒都没有心思批阅了。
韦正鼎笑了一声：“他早年为帝，让处于颓势的丰朝渐渐中兴，本事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人老了，贪婪了，好色了，开始放纵自己。
没有永远英明的君王，到一定时间，该当太上皇就去当，恋栈不去只会祸国殃民。
老了，心态就是一个大问题。
不肯承认自己老迈，贪婪无度，见到点好的就要据为己有，于是渐渐天下离心。
海陵县主摇身一变，成了上元天子丰基的女儿，以扬州公主的身份执掌扬州都督府，倒是让治下的湖州、常州等地哑口无言。
越王丰雄的丧事终于公诸于众，楚州都督府派法曹参军刀四勖前往吊唁。
什么礼仪、礼法，对刀四勖而言都轻车熟路。
“反贼怎么就有脸来吊唁？公主，应该将反贼绞死！”
扬州都督府长史葛望咆哮。
扬州公主隐隐意动。
刀四勖一声喝斥：“大胆！你们是越王什么人，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一群外人，鸠占鹊巢还有脸面叫嚣！”
扬州公主的脸，瞬间火辣辣的。
刀四勖的话揭开遮羞布。
就礼法而言，此刻的扬州公主是上元天子丰基之女，为丰雄守孝就不对头。
可那毕竟是她的生父啊！
刀四勖的话，她无言以对，只能冷冷看向葛望。
葛望才知道，表忠心表得过火了，谁也没想到刀四勖的嘴那么毒、角度那么刁钻。
他可没本事说扬州公主还是越王雄的女儿。
刀四勖冷冷开口：“要不是我家都督说过礼不伐丧，出现在江都的就不会是本官，而是麾下大军！”
“都督还有一句话：扬州都督府欲战，随时奉陪！”
“要取本官人头，从速！”
身后有都督府的精兵强将为支撑，刀四勖说话铿锵有力。
扬州公主眉头微挑：“我扬州都督府录事参军山巨野，是不是去了楚州都督府？”
刀四勖坦然相告：“他是先出家，然后才被我都督征召的。”
顺序得对了，山巨野的名声才不会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