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之外是没有边际的旷野,也是腐臭漫天的人间炼狱,是一个没有人性的屠宰场,当然这里没有羔羊家畜,而是被遗弃的奴隶。
一路上都是浓郁的血腥和尸体腐烂的恶臭,大雾四起,笼罩住目光之所及,无声无息地向中心的二人靠去,一点点缩小她们的视线。
辽远的天际到不远处的尸海,再到到眼前的血河,最后只剩身旁浑圆瞪大的眼珠子,扭曲残破的肢体,粘稠糟乱的发丝下下是一颗离身的头颅,嘶吼的模样张大了嘴,腐烂生蛆的面庞,被镂空的眼眶里爬满了鬼虫。
慕清寒心中胆颤紧紧拉住马鞍不敢睁眼,糜烂的恶臭向她袭来,使得她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一股臭气堵在胸脯,强忍着呕吐弯下身,整个人就差贴在红花身上。
红花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小,不敢走在边絮身后,硬要和她并行前进。
突然一颗幼小的头颅从尸堆上滚出,停在红花跟前,一惊,红花前蹄乱踏向背后仰去,连同慕清寒一起尖叫:“啊!”
边絮淡定的拉住缰绳,平静道:“别慌,这只是个死物伤不了我们。”
见慕清寒久久回不过神,她又伸出手立即安抚道:“慕小姐,把手伸出来吧,我给你画个符。”
慕清寒余惊未了地伸出手,将手掌摊开,边絮在上面划了几下,一个法印就此出现,一收手法印消失,随即则是一条红线系在各自的手腕上,将二人连系在一起。
红花不需要,因为幻灵在它体内。
“这是?”红线?慕清寒疑惑道。
“这是两生线,要是你我走散了,它能助你立即找到我的方向,若是你有危险就将它紧紧拉直,我可以立即出现救你,”边絮检验似的扯了扯两生线,“有了它你也就不必如此畏惧了,再者——”
边絮做了停顿看向前方:“这大雾已经追来了,一定要拉紧马鞍。”
仅在一瞬,她们消失在对方的视线里被雾霭覆盖,伸手不见五指间,像是失重的虚无,无法感受彼此的存在。
“慕小姐,你能看见我吗?”边絮停在原地确认般问道。
“我,阿弦,我看不到。”慕清寒一只手紧握马鞍,一只手试探着摸向边絮。
边絮有探虚眼,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看清,她就静静的看着慕清寒着急的摸索,心中不免有些愉悦:她急了。
就在慕清寒的手即将触摸到边絮的脸时,边絮看着眼前纤细白皙的手,偏过头,向前走了一步,藏不住地浅浅一笑:“慕小姐,握紧你的手,就能看见红线,只要我没收回它,你还能看到它,就证明我还在。”还没死。
慕清寒缩回手,握成拳头,红线泛着光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另一端向前方延伸,又试着拉了两下:“阿弦。”
边絮没看她,也没应声,抬手拂上腕上的红线,轻轻拉了两下代她无声回应。
慕清寒感受到红线的晃动,不放心地再次喊道:“阿弦,你应我一声好叫我安心,不要不出声。”
边絮抚摸红花的头,拉起缰绳往前走,有意吓唬道:“慕小姐要是再叫我,可是会有鬼怪来吃你的,我可打不过它们,也很害怕的。”
慕清寒不敢再出声,只是一直握紧拳头,直盯着红线生怕它消失在眼前。
边絮稳步向前走,收回兴致,警惕地观察周身的戾气,每走出几步,堆积的尸骨就越多,戾气也就越深重。
“姑娘——”
不明的声音逐渐靠近,就连边絮都吓得一哆嗦,她向四处寻找声音的由来,可那除了尸骨还是尸骨,也不知是哪个厉鬼作祟。
“姑娘——”声音越来越近。
“我想回家。”
“为什么要杀我?”
“路过的富贵人,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能不能救救我,我好难受,这里好冷,好潮湿,我好疼。”
“我好不甘心啊,凭什么寒苦一生,却还落得如此悲哀的下场。”
“世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凭什么!凭什么我半世清廉,救济一方,会被无情扼杀于荒野,成了个孤魂野鬼!而那些罪无可恕之人,却可在繁华里逍遥快活!”
“我只是想活着,活着就求一口饭吃,求了一生也未尝到过半碗白米,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身上好痒啊,好疼啊。”
声音如千军万马般向她们进攻。
“离弦,离弦,你在哪?”慕清寒焦急的呼唤着边絮。
边絮却是一愣,一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这焦急的呼喊与耳边杂乱的声音混为一团,她分不清,只是立刻退回慕清寒身旁,握住玄光剑剑柄,屏息凝神:“趴下。”
随后拔出玄光剑,抚着红花的脖颈:“幻灵,把她们带到扶风村,在小屋等我。”
言罢,幽蓝的光障从红花胸口处蔓延,将它包裹,马蹄下踏出悠悠水纹,臣服般弯下身体低头,肆意地挣脱束缚,甩出幽蓝的毛发,回过头一双耀白的眼睛看向身后的主人,让主人小心。
“等等,这是何意?你要把我送到哪去——”幻灵没给慕清寒说完话的机会,俯首踏起马蹄,随着它的提速,风开始向她们猛烈袭来,趴在马背上的小姐不敢有任何动作,就连眼睛都被大风捂住,没有丝毫睁眼的机会。
不尽的雾霭中,边絮手持玄光剑站在原地,闭上眼,面具化作光粒散去,露出额间的印记,仔细分辨不同的声音,聆听它们的苦楚。
“我不是道士帮不了你们。”边絮尝试同它们对话。
一个嘶哑的声音来到她耳边,发出骇人的轻笑:“哈哈哈,富贵人,我们不需要道士。你只要把你的心挖出来,我们就能轮回转世,来吧,你不是心怀大义嘛,挖出来给我们,哈哈哈——”
无数黑影从地下冒出,哭喊着,大笑着,反讽着,苦笑着将边絮围在中央:“挖出来,挖出来!挖出来!”
边絮猛地睁开眼,大事不妙。
尘沙般的黑影向她俯冲而来,滚滚天雷朝她落下,飓风冷漠地冲刷,她瘦弱的身躯躲过霹雳的天雷,却再难以抵挡暴烈的飓风。
天地倒转,昏天暗地,失重缺氧,她涨红的脸,全身血液似是倒灌回心脏,胸口像被千斤巨石碾压,整颗头都在回鸣,脑袋都快炸了戾气黑影不停息地钻进她的身体,撕扯她的心脏。
万分紧急之下,玄光剑及时将方圆的厉鬼斩杀,打开光障把她护住,给她争取到喘息的机会:“咳咳咳——”
边絮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这群厉鬼。
“噗——呃哦——”她的视线逐渐迷离,沉重的脑袋快要把她压倒,一股鲜血从胸口涌出,不停地咳血,不过心脏倒是畅通了许多。
她在光障里喘着气,起伏抖动的肩头上没有畏惧,被血溅红的眼眸中是不甘,满脸鲜血地看着气势磅礴的玄光剑游刃有余的斩杀恶患,而自己却只能呆在光障之中无力的看着。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会了?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吐血?为什么啊?
当年那个群峰之巅,傲视群雄,自由不羁的天才,现在就连自己的剑都拿不稳。
她好想哭出来啊,但是又哭不出来,她已经忘了应该怎么哭。
上天收走了她哭的权利,却又任她在世间受尽苦楚。
人间芳华不尽,她却不可欣赏。
顷刻间,汹涌的厉鬼被玄光剑的剑光照耀,灰飞烟灭,戾气消散,旷野恢复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