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卫国的凶杀

次日车队继续北行,不太远就到了卫国。卫国在河南省北部,位于郑国以北一百公里,都城就是朝歌。据卫坤介绍,卫国祖上康叔,是周朝开国大王周武王的九弟,被周武王封为诸侯卫国的首任国君。而卫国的地盘,就是从前商朝商纣王的都城地区,所以历来繁华。周朝初年,卫国还一度为诸侯之霸,主宰中原诸侯之政。

到了朝歌郊外,卫坤就先行下车,对二人感激不尽,说找个地方投奔亲戚,然后带着他的十几个人,消失在小道上。

随后崔明、叔段进城,到宫门禀告求见。大谒者进去了一趟,等出来的时候,说道:“我们国君说了,你们先住在传舍,明天上午,国君有时间见你们。”

俩人表示感激不尽。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早去宫门等着,结果,大谒者半天不出来。等他出来的时候,把胳膊一挥:“抓起来。”

后面的皮甲武士,十几个人上来,把叔段、崔明两人摁住。叔段连忙挣扎:“搞错了吧,怎么啦这是!”

后边鲍叔牙和祭国,也来不及跑,都被抓了。

大谒者也不说话。等到下午,俩人才被从囚室里带出来,宿卫中郎反复审问:“谁让你们来的,都干了什么,一件件交代。”

最后,在问话中,他们判断出来了,原来卫桓公昨夜被人刺杀了。

这时候,卫桓公已经装殓在棺材里了。

大殿上,众大夫齐到,气氛压抑,有人还在哭。

过了一会儿,有大臣走到上面,说道:“国君被害,他又没有儿子,当下之计,不如请国君的弟弟接班,可以镇得住内外。”

众人纷纷点头。

大夫石厚扯着嗓子说道:“既然如此,我石厚认为,就该二公子卫坤接班,他是国君的弟弟,接班最合适。”

就有老臣连忙摇头:“卫坤被国君驱逐去了国外,不在考虑之列。”

石厚大喊:“卫坤能征善战,在外多年,有诸侯可以为援,做国君最合适不过!”

有那私下受了卫坤贿赂和许诺的,也站出来替卫坤吆喝。于是最终议定,以卫坤为继位之君,派石厚出国找他回来。

石厚出了城,走不太远,到了漕邑,登门来见到卫坤。卫坤正兴高采烈地打点行李呢,忙问:“有什么消息吗?我这面的死士刚刚跑回来,说昨天夜里已经把我大哥杀了。确切死了吧。”

石厚笑着说:“公子这些年的苦没白受,天道好还,国君从前欺负你,现在确切死了。”

石坤这才放心:“然后呢?”

“我和泄驾一族、孔叔一族,都替你争取了,各家大夫已经答应请你当国君了。”

卫坤大喜,对石厚说:“你这些年当我的内应,如今是立了大功了,你和那两家当上卿,没问题。哈哈好哇,我爸爸的在天之灵,终于可以放心了。”

石厚说:“早期盼这一天呢!”

于是,俩人回到朝歌,很快卫坤继位为君。

等叔段和崔明交代到第三天的时候,终于郎中令把他们释放了。然后也不说因为什么,带着他们去大殿。

到了之后,是卫坤在书案后坐着,戴冠抱剑,好不气派。后面侍从的人,有的就是当初路上遇到时的跟班,还能认得出。

叔段和崔明互相看了一眼,欠身施礼,不等开口,卫坤说:“两位公子,半路慷慨相助,想不到我今天做了国君吧。哈哈哈。你们俩受苦了。我这就厚报你们,愿意做什么大夫,随便提要求。就别走了啊,朝歌欢迎你。”

叔段听这么说,就说:“岂敢。恭喜公子啊,应该是祝贺君侯。如果有朝一日,能送我回郑国,我当然愿意留下来。”

卫坤连连许诺。他初来乍到,国内的大夫他都不信任,于是,格外想留住这两个公子。

崔明见了,也只好答应继续留在朝歌。

“当官我就不用了。”崔明说:“我父亲叫我们多读书,不知这里有学宫吗?”

“有的。”卫坤说:“这个好办,我跟太傅史华说一下,明天你就去。”

这时的春天招摇着枝叶,朝歌渐渐缓和起来。初春是经常起风的,风中的朝歌城依太行山往南的余坡而建,北部的城内房屋一街高过一街,梯田一样垒了半坡,这样依山而居,地势最高的是公宫——鱼丽宫。

公子和爵爷们的子弟,都是在鱼丽宫东部的学宫里上学,每天先是练习剑术,然后学习诗文,每三天休息两天。叔姜正看着三哥卫懿和老师“黑头鳗”练剑,看着卫懿劈刺连连,进步凶狠,这时,有人从外面喝彩了一声。

叔姜扭头一看,瞄到了那人,原来是崔明从外面走来,听到呐喊声,就靠了过来。

这时候,卫懿停了下来换气,就喊他一起比试。崔明在门外摇摇手,叔姜就在里面喊:“不要做胆小鬼,我不信,就没有能打败我哥哥的。”

叔姜自觉自己声音这么可爱,谁也不忍叫她失望,果然,崔明踌躇了一下,被她的声音的蜜汁素吸引,就从木栅的门进来了。叔姜把剑递给崔明,崔明说:“我真的不行。”“总比我行吧,打我哥哥嘛!”她只想逗逗他。

于是和卫懿比试,虽然卫懿有意不用杀招,崔明还是自己跳跃时失去平衡,兀自栽倒在地。人们都哈哈笑了起来。叔姜原本对他的好奇,也变成了尴尬,和别的少年转而去玩了。

卫懿收起剑,说:“你除了念书,平时喜欢什么?”

崔明说:“我爱养小动物,不爱打打杀杀的。”

说着,俩人朝书室走去,卫懿说:“你养什么小动物。”

崔明连忙讲起他的专业来。

进了书室,发现老师史华已经在主桌后面坐了。别的公子学生们,也都溜了进来。史华近视,没注意到什么,就开始宣布上课。他文诌诌地坐在椅子上,脑袋露在桌上像个茶壶,人长得天庭饱满粗大,睛珠孔武有力,然后开始讲日课的书。言辞咄咄逼人,谈吐举止势不可挡。

学生们都只是瞪着眼听,只写少数几个迫不得已的字。只有卫懿在大量抄笔记。窗外,细柳的疏叶攀抱着枝头瞌睡,竟失神掉地上的,是它们轻纱般的小睡袍。老师的声音,都把树叶催眠了。

叔姜坐在卫懿旁边,问卫懿要笔记抄,卫懿不给,冷冷地说:“不劳而获,你是‘彼君子兮’。”

叔姜抄不到笔记,也没有心思听课,这时,史华从文绉绉的话变成了时事政务评论,打断了学生们的厌倦。他说:

“我们卫国能够富有,靠的是扶植经商的人才而不是武士。各层贵人,可以和商人做交易,但是不给他们商人礼仪上的待遇,不许他们乘坐华丽的车子,不许穿有颜色的衣裳,只给他们最低的等级待遇,比农民还不如。这样,国内是和谐安康的,从前,卫桓公不主张斗争,就是贵人之间,也不要斗争,儿子要服从父亲,弟弟服从兄长,弱家服从大家,傻的服从聪明的。当然,父亲要爱护儿子,哥哥要照顾弟弟,大家要庇护弱家,聪明的不能去骗傻子。一个仁爱的礼仪的社会,难道不比斗争好吗?”

崔明想了想,就发言说:“老师说的,太静态,虽然好,但是没发展了啊。”

史华笑了一下:“静态的,所以在座这些公子哥们,才可以一代代享福啊。国家一天不讲仁爱,第二天就会被士农工商把贵人们打下台去,所以,仁爱、顺从、礼仪,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们。”

崔明想要争辩,这时候卫懿说:“对,小白讲的是一时的小利,史老师说的是万世不变之理。”

“公子卫懿不愧是好学啊。好,好。”史华说。

“哪有万世不变的理?”崔明又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道理,如果把自己的当作天下唯一的道理,那就是自欺欺人。公子们虽然可以安坐着一代代享福,但不知道别人想什么,那也是自欺欺人,这样装睡,是不可能永远享福的。”

史华说:“什么意思,你再说说。”

“不敢。”

卫懿说:“让你说,你就说嘛。然后我们好再笑话你。”

大家都噗嗤笑了。

“说。”

“啊”,崔明说,“我是意思,就比如说,你捂着自己的眼睛,去抓小麻雀,然后你说,因为我说的道理,小麻雀也都是信的,只有这一个道理,它肯定让我抓。也许,它还真让你抓到了。可是,捂着眼睛不看,就假装小麻雀也想的跟你一样吗?即便抓到了。我是说,这些道理,是我们想的,然后假装小麻雀也都认同,然后在课堂上讲,从而就不用再思考了,是吗?老师说的仁爱,是不是掩目捕雀,把假想的,当成通行的”。

刚松弛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了,学室里响起嗡嗡的讨论声。

叔姜听不太懂,但是听这小白说的,很实在,观点也非常新鲜。

叔姜趁着嗡嗡声对卫懿说:“哥哥要照顾妹妹,人家说了嘛,你都不给我抄,真不懂仁爱,你就是鸡毛人。哼。”然后,她就偷偷地看一下崔明。可惜,这个操着外地的悦耳口音的公子,在我们这里只是留学,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走了。

外面起风了,夏天是卷着一种烦闷的步伐扑过来的,一些嗡嗡作响的小昆虫被风兜下树冠,斜摔入泥土与草丛。

史华说:“外面好像要下大雨了。”然后自己也收拾,“今天的学就上到这里”。

叔姜若有所失地跟着众人出了学宫,伴读的小童看她心情不好,都背着书包远远躲着。

崔明也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回到住处,就跟鲍叔牙讲了遇到叔姜的事情。俩人围绕着叔姜,谈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