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5
刚过了寅时一刻,拂冬就准时地掀开被子,硬生生把我从床上拖了下来。
我迷迷糊糊地瞥了一眼窗外,天边黑得像晕开的墨,便眨巴眨巴眼睛,放心大胆地任由自己陷入半梦半醒中。
我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具体梦见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梦是被拂冬一肘子给捅碎的。
我一个激灵从梦里面醒了过来,抹了一把嘴角溢出来的口水,又揉了揉胳膊,十分委屈。
“拂冬,你捅我作甚?”
拂冬给了我一个无语至极的表情,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扭头一瞧,小皇帝正跪在我跟前请安。
许是跪的时间长了,他四肢有些僵硬,脸色也不大好看,但腰背依旧挺得绷直,像一一柄戒尺。
“不知儿臣可是有行事不妥当之处,令母后不悦?”
“啊?”我挠了挠头发,瞬间想到了梦里头他成年之后杀伐果断的模样,当即后背一凉,连连否认。
“没有,没有。很好,很好。满意,满意。”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笑得越发慈爱,又亲自把小皇帝扶了起来。
我还记得小皇帝刚被抱来我宫里的时候,还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奶呼呼的包子一枚,可爱到不行。
就这么丁点大的小人儿,也学会了宫里头的生存法则,惯会藏着掖着。
白日里,他总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可一到晚上,便偷偷躲在被窝里头哭。
一连被我逮了好几回,他才红着眼睛告诉我,他想自己去世的母妃了。
我当时心里跟吃了杏干似的,又酸又涩。
不是因为这个养子惦念前人,而是因为我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我娘亲身份低微,只是府里烧火的丫头,后来被醉酒的父亲一夜宠幸便有了我。
七岁那年,我娘就病死了。
那会儿正值家变,我爹压根顾不上她。随口命小厮用一口薄棺殓了,草草掩埋。
如果不是我后来做了皇后,又成了太后,她怕是连苏家的族谱都进不去。
那一晚,我抱着小皇帝说了很多。
说起我娘做的酸豆干酸得能倒牙,说起冷宫那棵柿子树每年秋天都会结一树的柿子,黄澄澄的,甜得齁人。
还说起我年幼的时候,打遍京城未逢敌手,连太傅家的小儿子都我被揍得满地找牙的光辉事迹。
说着说着,我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拂冬看见抱成一团齐齐躺在房顶上的我俩,哭笑不得。
后来,先帝驾崩,小皇帝继位,我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
主少臣壮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俩经常互相加油打气。
再后来,朝堂渐稳,小皇帝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嫌弃我掣肘,加上朝中大臣处处挑拨,我俩的关系就慢慢变得紧张起来。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当初的小豆包也长成翩翩少年郎了。
还别说,小皇帝长得可真是贼俊贼俊的。
唔……就是眼神似乎不大好,每每说两句,便要停下来看看我的脸色。
这小身板似乎也忒单薄了些,眼睛下头青紫青紫的,虚得厉害,总让人疑心风一大就能将他刮走。
我一回神,便听见小皇帝道,“江南赈灾一案,不知道母后可有什么示下?”
年前江南一带发了洪水,死伤无数,朝廷拨了大笔粮款用来赈灾。
可那些粮款没能送达灾民的手,反被中间的贪官污吏克扣了泰半。
听闻这事闹得很大,坊间已经形成了民怨。
小皇帝拿这桩案子问我,无非是试探。
因为案子的背后,同我的本家镇国将军府有切割不开的干系。
我抿了口浓茶,勉强压下打瞌睡的冲动,随口回他。
“陛下已经大婚亲政,很多事该自己扛……咳咳,自己决定了。”
小皇帝亲政不久,根基还不稳,但总想着大刀阔斧。
殊不知,本朝外戚在朝堂上耕耘了十年之久,根深蒂固,党羽众多,哪里是他说动就动得了的?
往常遇到这种事,我总会双方各打八十大板,维持大局的稳定,没承想最后反倒两头落埋怨。
得,我不管了总成了吧。
你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去吧。
小皇帝心事重重,仿佛在脑补我这句话的用意。
好一会儿,他才躬身告退。
别看小皇帝年岁不大,整日老气横秋,连背影都像是压了秤砣似的。
我心有不忍,开口喊了他一声,“陛下……”
他脊背一僵,缓缓转过头来,一副果然有阴谋的模样,警惕中似乎又松了口气。
“母后,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打了个哈欠,擦掉眼角的泪花。
“陛下政务繁忙,下回就别那么早来请安。”
他愣了一下,点头称是。
这话我提过好几回,每回他都是前脚点头,后脚依旧风雨无阻准时报到。
我猜这一回大概他也不会听我的。
我懒得再劝,又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摸回房去,继续睡个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