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者的不在场证明

进门的,正是赵离、赵戬父子。

赵离一脸富态,着缎衣,踩云履,腰悬美玉,未语先笑,一看就是左右逢源的主。

赵戬则截然不同。

他身材挺拔器宇轩昂,容貌也算俊朗,偏偏一脸楞头呆脑,用现代的话来说,——有种未被九年制义务教育污染的清澈。

两人想见赵羽,被狱卒拦住。

“赵老爷,还有副捕头,典史大人有严令,任何人不得面见赵捕头。”狱卒守正不阿,铁面无私,“在下职责所在,二位莫要让我难做。”

“这位狱卒小哥看守监牢,着实辛苦啊……”赵离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也不多话,笑着送出一物。

是一锭银子。

“这什么意思?”狱卒一惊,想推回去,却控制不住自己这手,反手将那锭银子死死攥住。

——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只是一点小意思,意思意思。”赵离笑容可掬,意态闲适。

“这,这是多大的意思?”狱卒攥着子不肯松手,想拿钱,却又怕对方提过分要求,担不起这个责。

“没有别的意思。”赵离指了指赵羽,表示只是想见一面。

狱卒放下心来,点头笑纳:“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是我不好意思。”赵离深知小鬼难缠,态度没半分轻慢,客套着上前。

赵戬早被那一连串的“不好意思”绕晕了,一脸懵逼。

见父亲向前,他才赶紧跟上。

“只有一炷香时间,再多就不行了。”狱卒背后提醒了一句,果然是高风亮节,这拿了钱办事也不利索。

……

来到牢门前,赵离屈身蹲下,换了一副担忧神情。

“二郎,你还好吧?”他扶着牢门,脸上的关切做不得假。

“头有些晕,但身上无碍,大伯请放心。”赵羽没来由地感到亲近,一句“大伯”脱口而出,又偷偷嘀咕,还好,自己是二郎不是大郎。

“昨晚之事,有些难办啊~~”赵离叹息一声,愁眉不解,“罗若水是张典史的人,如今死得不明不白,那位典史怕是不肯罢休。不过,别担心,咱们身后也有秦县丞,尚有斡旋的余地。”

“劳烦大伯了。”赵羽虽愁肠百结,也满怀感激。

他复盘起这安乐县的权力格局。

安乐县有四位长官,最大的是知县,一县之长,正七品;其次是县丞,相当副县长,正八品;再次是主簿,相当于县长秘书,正九品;典史不入流,但掌兵权,管治安,管监狱,相当于警察局长,也是捕头的顶头上司。

赵羽能当上捕头,走的是县丞的门路,也是那位秦县丞在张典史手下安插的一颗钉子。

“屁大点的县城,竟也是乌烟瘴气,尔虞我诈。”他感觉蛋疼,暗暗摇头,“古人说得有理,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二郎,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赵离凑近几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罗若水,真是你杀的?”

“二郎不会乱杀人。”赵戬断然道,对自家弟弟绝对信任。

赵羽苦笑,压低嗓音,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一一叙说。

他没有分毫隐瞒。

此时此刻,赵羽所能信赖的,只有自家人。

两父子听完,赵离不由眉头紧锁,赵戬则怒骂道:“嘿,这厮包藏祸心,死不足惜!”

“闭嘴!”赵离侧头呵斥,又回头认真嘱咐,“这说辞,只能入我耳,绝不能说与第三人,上堂面见知县大人时,这话更是提都不能提。”

“我晓得。”赵羽点头。

这话若说出去,可没人去问前因后果,反而会坐实自己杀人。

必须换套能脱罪的说辞。

但,想要自圆其说却很难。

虽是“开局一间密室,内容全靠编”,但自己这情况,约莫等同于捉奸在床,抓贼见赃,“请听我狡辩”的余地很小。

编造谎言的话,一旦露出破绽,就成了欺瞒上官,口供缺乏可信度,再无翻身机会。

“大哥,你替我查查,昨日罗若水的行迹可有异常?”赵羽压下心头烦闷,尽量专注于正事,“他敢做这样的事,绝不会毫无准备。”

“早已经调查了。”莫看赵戬不通世态人情,行事却靠谱,“只是,却撞上一桩怪事。”

“怪事?”赵羽一脸茫然。

“我调查后发现,昨日早早散衙,罗若水约了几名同僚出城,去半闲楼喝酒,喝得兴起,他干脆住下,一个人在小楼二层读书。店小二说,他的影子映在窗上,摇头晃脑,还有读书声传来,直到戌时四刻才熄灯。”

“戌时四刻?”赵羽皱眉。

戌时四刻,大约是晚上八点。

“昨夜,我撞门的时间,约莫也是戌时四刻。”赵戬眉头拧起,百思不得其解,“半闲楼在城外,离了那处庭院足足十数里地,夜里城门也关了……罗若水会分身不成?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赵羽略一沉吟,已然所猜测,面露轻蔑:“偷梁换柱之法而已,房间内是否有纸人?”

赵离闻言,不由呆了一呆。

他也有此猜测,却是思考一整夜才得出的结论,自家这侄儿向来不以智略见长,怎么一下就能想到这一茬?

“蹊跷就蹊跷在这。”都火烧眉毛了,赵离也没空多想,“据我所知,剪纸成兵有两种操控之法,在近处,则以神识操控,可随心所欲,令行禁止;离得远,则只能提前下达简单指令,令纸人重复,重复,再重复。”

“当然是后者。”赵羽语气笃定,毫不犹豫。

“但后者的话,纸人只能接受一道命令,而且是最简单的指令。”说到这,赵离也流露重重疑虑。

“一道指令?”

“就比方说,下令‘坐着读书’。”赵离点头,稍作解释,“纸人就会一直坐着读书,直至法力耗尽,也不会挪动屁股分毫。”

赵羽面露恍然。

赵离则摇起头来,神情迷惑:“但实际情况是:一,罗若水的房内并无纸人,大郎反倒是在楼前三丈开外的垂柳上,发现了纸人一只,纸船一只;其二,读书声停止时,油灯也灭了。”

“油灯?”赵羽不禁皱眉。

赵离揉了揉额角,继续解释:“油灯外罩薄纱灯罩,没有任何水渍、翻倒等迹象,倒像是被拿起灯罩吹灭,又放了回去。纸人断然做不来这般精细的动作,更是无法吹气。”

赵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摩挲下巴,表情古怪。

这么看来,案件性质变了,不像是密室杀人,倒像是某种……不在场证明?

他暗暗猜测:那罗若水图谋不轨,这本该是行凶者的不在场证明,机缘巧合之下,却成了死者的不在场证明。

或许,我能利用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