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哎呦,司主可真是心狠!”
萧五趴在临窗的软塌上,在面无表情的老大夫手下,眼眶红红地叫着疼。
萧六娘站在门边,眼泪汪汪地往里面瞥,手掌心里还捏着两块快化了的糖。
这是裴司主刚下的令,要六娘只许看不能吃,好好治一治这嘴馋的毛病。
“六娘,你阿兄这是……又犯错了?”
萧六娘回头一看,见到一张笑意吟吟的脸,眼眸清澈明亮,像阳光底下那湖揉了碎金子的水。
她鼻涕泡都还挂在唇边,却立刻惊喜地拽住了来人的衣角,叫起来:“卫阿兄,你当值结束了?”
来人刚笑了笑,还来不及回答,萧五就在里头叫起来:“卫琢卫琢,是你出来了吗?快进来陪我说说话,我的天呐,我这回可真是太冤枉了!”
“你哪回挨了罚,不这样叫屈?”
卫琢打趣道,迈步到屋内,看到了萧五的惨样,一撩衣袍坐在了萧五的身侧。
“这回不一样,”萧五委屈地喊道,同时用力撑起上半身,扭头看向卫琢,“我这次是为了司主的终身大事!要不是我撮合,就他那杀气腾腾的恶人样,哪个小娘子看了他不闻风而逃?”
萧五一向没个正经样儿,跟个花孔雀似的,卫琢并不相信他的话,只敷衍道:“哦,那你还真是辛苦。”
萧五一听就知他不信,偏头正要辩解,却见外面萧一正匆匆经过,连忙大喊:“萧一,萧一,你过来,你赶紧过来帮我说说!我告诉卫琢,司主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卫琢非不相信!”
萧一本不欲搭理他,但听完后半句话后,毫不迟疑地转了脚步过来。
萧五立刻为此得意起来,连忙说道:“咱们司主只爱桃花,昨日却留下了那姑娘送的茉莉花,是也不是?”
萧一用力点头:“是!”
萧五更来劲儿了:“咱们督察司里的女嫌疑人,一向是关在大牢里面的,那姑娘却住进了最大的一处小院子,那院子按规制是留给司主自己的,对不对?”
“对!”
“而且她的一日三餐份例,还都是从司主自个儿的账上走,没错吧?”
“……没错。”
萧一迟疑点头。
“这不就得了,”萧五一拍枕头,激动得面红耳赤,“那檀娘没家世没钱财的,司主还给她这般好的待遇,可见一定是喜欢她了!”
卫琢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抓住萧五的胳膊,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司主看上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檀娘啊,怎么了?”
“檀娘,外面有人找你。”
宿檀玉昨夜握着那枚玉佩出神到天明,不过才歇下,就有女司卫来敲门。
她匆忙起身,一出院门就望见那身熟悉的水蓝色绣松纹便服,略微失神后,立刻笑道:“民女檀娘,不知您是哪位大人?来寻民女有何要事?”
卫琢定定地望着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在下卫琢,有几个关于案子的疑点,想问问姑娘。不知可否进去说话?”
“请。”
宿檀玉将他迎了进去,就在院内的石桌前坐下,并不掩门。
“让表哥担心了,”宿檀玉将倒满的茶盏推至卫琢面前,压低声音说道,“这几日多有不便,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就不曾提前知会你。”
母妃在这世上的亲人,除了她自己外,便仅有前些年凭军功封侯的弟弟卫平,以及卫平独子卫琢。
在情况尚未明了之时,她不愿把卫琢也拖下水。
“不便?没什么大事发生?”
卫琢气笑了,险些控制不住音量。
“我在狱中当值,不能与外界通信,却也接到了姑母因病薨逝的消息。只是不曾想,你居然从宫里跑了出来,还跟那裴桓予纠缠不清,你这是喜欢上他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不要命了?”
宿檀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被他一连串的质问给激得突突跳个不停。
连续几日彻夜难眠而生出的不耐,却在她瞥见卫琢眼底真切的担忧时,转为了动容。
卫琢为人是天真了些,但他却曾冒着风险,将偷溜出冷宫的她带去元夕灯会。
那些五色琉璃所制的苏灯及玉栅帘后的宝光花影,是她无数个冷清夜晚的慰籍。
“表哥,你不必总操心这些小事,”宿檀玉双手捧着茶盏,浅啜了一口,“我怀疑,裴桓予已经盯上舅舅家了。”
卫琢断然否决:“这不可能,咱们家清清白白的,无懈可击!”
“不对!”
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小事?女儿家的名节,这能是小事?”
宿檀玉唯有苦笑点头而已。
这样清者自清的话,她在宫里耳闻过不少,上位者要罗织罪名的时候,这也就是些傻话罢了。
偏偏也就是卫琢,这时候还只顾着惦记她。
宿檀玉的身份至今还未暴露,为免引起怀疑,卫琢只再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告辞离去。
宿檀玉将他送至院门外,而卫琢走出几步远,突然掉头回来,将一个小包裹塞到她手里。
“姑母去了,我方才不敢提,就怕你哭。但刚才一想,又担心你以为我性子凉薄,见你孤身一人,便连个安慰话也没有。”
他说得又快又急,向来行事大方爽快的人,却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表妹,你要节哀顺变。”
宿檀玉的嘴唇微颤,还不及回答,便见卫琢又快又急地离开,似是怕极了见她含泪。
等她回屋打开看了,才发现那是几块应季的荷花糕,模样小巧精致,透着浅浅的粉。
她怔怔地拈起一块来,送入口中,尝到了其中红豆馅的香甜,眼眶涩涩发疼。
母妃的手艺再好,也没法子在缺乏食材的冷宫,做出这样哄小娘子开心的漂亮糕点。
她头一回在舅舅家见到这样的糕点,就使劲往嘴里塞,塞得肚皮溜圆,又闹着喊疼。
而卫琢从那时起,就有了随身携带糕点的习惯。
母妃已经没了,而明面上那位至亲的皇帝生父,还是她的仇人。
这样的恨,她总要回报一二,那时她弑父克母,才真正可以算得上是万劫不复。
她这一世,不会再好了。
只愿卫家能够好过些,不至于被裴桓予那条疯犬撕咬。
还有……宿檀玉摩挲着腰间香囊里温凉的玉佩,再度回忆起母妃死前的话。
“逃!逃!快逃!你要逃出去,离开这里!你要知道!你一定要知道,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