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檀玉推开窗,抱了一束新摘下的茉莉花仔细地修剪着。
距离那次洗清嫌疑到现在,已经有十日光景。
裴桓予那厮说她虽洗清了嫌疑,却尚未缉拿到真凶,因此也算不得清白,不如就跟着回督察司卖命。
他话说得好听,也符合她的心意。
只是眼下她连督察司的大门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办案也轮不上她。
只能住在这小院里,前后左右都被督察司的人包围着,而裴桓予本人的办公地则正对着她的院门,跟当年冷宫监禁的日子相差无几。
“檀娘阿姐,”门口忽然冒出个圆圆脸蛋的小丫头,笑得喜气洋洋的,“我听我阿兄说,裴司主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呢。”
“谢谢六娘来告诉阿姐这些。”
宿檀玉抓了一把糖,塞进六娘的掌心,揉了揉她的头,哄道:“去玩儿吧。”
“檀娘阿姐真好!”
六娘得了糖,欢天喜地蹦跶走了。
宿檀玉站在门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屋抱了那瓶插好的茉莉花,往裴桓予的住处走去。
穿过长廊而下,屋檐下的灯笼在微微摇晃着,隐约有琴音传来。
“裴司主,我听闻你回来......”
经人通禀后,宿檀玉很顺利地踏入屋内,刚一抬眼就怔住。
裴桓玉端坐在紫檀木桌后,另一侧是镂空香炉里燃得正好的檀香,袅袅白烟浮动。
他只披了件雪白的外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在七弦琴漆黑的琴身,极艳的容色隐在烛火顾及不到的阴影处,似端坐云端的神明。
“未曾想,裴司主还擅琴。”
宿檀玉回过神来,在裴桓予冷冽的眸光中,将花瓶放在他面前,极自然地开口。
裴桓予闻言,垂眸望琴,而后嗤笑推开,问道:“你来此,就是为了听我弹琴?可听出是什么曲子了?”
宿檀玉一滞。
她三岁多,就跟母妃一起被关在宫墙内,哪里还有机会学琴?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刚才我听得不太真切,不过裴司主琴艺出众,想来应是高山流水一类的高雅琴曲吧?”
少女的眼神飘忽起来,全然没有她扒开男人衣裳验尸时的自信。
裴桓予尽收眼底,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
宿檀玉咬了咬牙,鼓起勇气继续猜:“那应是广陵散或是潇湘水云?这类琴曲难度极大,想来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弹得出。”
“都不是,”裴桓予平静地说道,“我弹的是难度最低,且是常常被秦楼楚馆里乐姬所弹唱给恩客听的名曲凤求凰。”
宿檀玉哑口无言。
无数说辞在脑海里转过一遍,但都不大适合被说出口。
要是夸奖吧,似乎对应了裴桓予的男宠传言。
斥责就更不大妥当了,显得她是在隐晦鄙夷裴桓予的生母。
“司主,您要的卷宗准备好了。”
好在此刻有人求见,将宿檀玉从左右为难的处境中拯救了出来。
她弯了弯眼,努力挤出笑容:“我来求见司主,本是想问问案件进度。毕竟阮成也是收留过我的恩人,但现在你有要事,我就先退下了。”
宿檀玉说完后,又偷偷瞥了裴桓予一眼,见他并未阻拦,便步伐轻快地离开。
在走出里屋时,她跟来人擦肩而过,视线不经意落在他手中捧的卷宗上,随即瞳孔一缩。
卫!
萧一刚进门,就瞥见了紫檀木桌上摆的那瓶茉莉花。
近日街巷常有人提篮叫卖这花,煞是好闻。
只是自家司主向来只喜欢桃花,就跟疯魔了似的,每件衣裳上都给绣了桃花纹。
他想起近日司里的传闻,心思一动便道:“刚才那位......是来给您送花的?”
裴桓予掀起眼皮,甚是厌烦地瞧了眼那白瓷花瓶,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她来送什么花?无非是借着这个由头,过来打探消息的。”
萧一将卷宗摆在桌上,笑着说道:“以司主的聪明才智,她一个小丫头能打探出什么消息?”
“我说什么不重要,她本就不信任我。不过是过来瞧瞧我的态度,以此来推断案件的进度。”
裴桓予漫不经心地说道。
“只可惜她来得不巧,刚撞上我在抚琴。”
萧一心知他每回杀人归来,心情都不大好,只靠抚琴平复心绪,便巧妙地绕过这一茬,小心翼翼地指天问道:“上面那位,还不打算接这位回去啊?”
“恐怕暂时是回不去了。”
裴桓予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望着窗边沉沉的夜色,沉声说道:“一位久居深宫的公主出逃,断不会只是为了所谓的自在。更何况,还牵扯到了另一位的死。她一定是送出了什么东西给阮成,但是我们却一无所获。她留在这里,可比回去当个可有可无的公主要好得多。”
“另外......”
裴桓予侧过身,眼神锐利:“我回来的消息,并未特意隐瞒,但也不该是她能知道的。”
萧一的嘴唇颤了颤,回忆起方才那家伙嬉皮笑脸的得意样儿,利落地交代道:“是......萧五的妹妹......萧六娘,年仅五岁的丫头片子。”
裴桓予沉吟片刻,吩咐道:“长兄如父,子不教父之过。那便把萧五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吧。”
若不是宿檀玉不通琴道,他还不能这般轻轻松松赶她出去。
这笔帐,自然要算在萧五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