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是那只蜘蛛促使吴昕下了决心。
李娜、孙明浩和王克聚集在堆满物品的桌子旁边,为这一天规划着。漂亮的李娜和齐飞在营地的另一头,低声且激烈地交谈着。田峰和许文在他们的行军床附近徘徊,争论着他们是否感到被孤立得足以克服彼此之间固有的矛盾心态。
一只孤零零的蜘蛛从亭子的天花板掉落下来,在橙色的低矮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恰好落在吴昕的前行道路上。它悬在那里,腿轻抚着蛛丝,横在了她和其他人之间。
“妹妹最厌恶蜘蛛。她一发现蜘蛛就会尖叫”。但吴昕不喜欢将蜘蛛杀死——它们蜷缩起来,腿弯曲着,但是她不得不费力地捉住它们,带到外面,然后放生。以至于吴昕一听到妹妹尖叫,就会立刻去拿一个玻璃罐和一张纸。但那次妹妹至关重要的尖叫,就与昨天的尖叫相同。吴昕躲着没出来,而她的妹妹变成了那只蜷缩起来的蜘蛛。
吴昕看了看蜘蛛,又越过它看向李娜,然后溜进了树林里。独自一人。李娜现在就知晓吴昕不可靠是件好事。不应被信任。昨晚,李娜又睡在她身旁,似乎这样就能确保安全似的。在李娜看到棚架上的事之后——吴昕那么轻易地呆着不动,而不是试着帮忙——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没关系。吴昕无论怎样都不是个神秘主义者,但她会获胜的。这感觉是不可避免的。但这并非一种胜利的感觉。这感觉沉重又可怕。
至少这一次,她的罪过是被动的抛弃,而非主动的背叛。
“你怎么想的,想结盟还是怎样?”许文警惕地看着那群人在争论先进公园好还是后进去好,还有那群古怪的人在平静地收集物资。
田峰既不属于这两类人,也不想属于。他已经跟自己说了好多次了,同时他第五十次把自己的包翻了个底朝天。他找不到他的笔。没有笔他怎么写作?如此多的灵感,而他甚至——他的后颈已经被汗水黏住了,他能感觉到好几处蚊虫叮咬,更别提昨天涂防晒霜时遗漏了那片手臂上已经严重晒伤了,不,他没有感到有灵感,他只感到精疲力竭、恼怒不已,他的笔究竟在哪儿?如此多的灵感,可他却因为没有笔而无法写作。这便是阻碍他的原因。肯定是这个原因,因为假如写作没有某种神奇的公式,没有正确的物品、情绪、场景和音乐的神秘组合,那就意味着他找不到正确的写作方法。那就意味着写作只不过是……写作而已。而且很难。太难了。自从毕业后他就未曾完成过一部作品。要是他再也完成不了了该怎么办?
“你怎么不说话啊?”许文催促道。
“你真觉得你能赢?”田峰问道,抬头盯着他,带着比他本意稍微多了一些的恶意。许文赢不了,田峰也赢不了。他从来没赢得过任何东西,从来没有。他为什么会同意参加这个?那次他做了一个愚蠢的 DNA血统检测,期望能与某种他能够挖掘的未知文化建立联系。期望能找到能赋予他目标和故事的东西。结果他只得到一个陌生女人,什么二表亲或者十四代远房八分之一表亲之类的,联系他并告诉他这个比赛。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会是件好事?他的生活什么时有过好事?
许文愤怒地哼了一声,跺着脚走进清晨的黑暗中。也罢。田峰不想找盟友,也不想参与其他人决定要将这变成的任何游戏。这原本不就已经是个愚蠢的游戏了吗,还非得把它弄得更复杂?他们在玩捉迷藏啊。
沮丧、没笔,而且知晓就算有笔今天也写不出来,田峰扔下沉重的包,漫无目的地走出营地,走进高大的灌木丛。他毫无目的地走着,肩膀缩着,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怎么会又冷又出汗呢?他厌恶这里。他厌恶所有地方。假如他是别人,毫无疑问他能从这一切中找到一个故事,但他不想成为那种廉价的类型作家,为没品位的大众吐出文字垃圾。他有艺术硕士学位。他想创作艺术。他想写有意义的东西。他想在一个有男子气概、随意、赚大钱的书房里接受采访,周围都是经典作品——当然没有他自己的书,因为他不需要做任何像炫耀那样粗俗的事。显然,采访他的人会注意到他不炫耀自我推销。他不需要自我推销。作品本身就足够了。会有一张他的照片,不苟言笑,大胆地盯着镜头,不知怎的这会让他的脸看起来很帅。而且他会有一个烟斗,在采访中毫无歉意地抽着,用他那光滑、昂贵的打火机点燃。
该死。他把打火机落在包里了。
他那镶着木板的书房消失了,一根乱伸的树枝抽到他脸上,把这画面从他脑海中拍走了。骂骂咧咧、汗流浃背的田峰经过一座像洞穴似的建筑的入口,褪色生锈的招牌上挂着几个疯狂的丘比特——真的,有一个是被脖子吊着晃荡。“情侣的藏身之处”。看不到这有什么吸引力,反正都在室内。可能曾经是个水上项目,这让他想到了霉菌、腐烂和霉斑。他想象着这些东西渗进他的肺里,定居下来,数以百万计像丘比特之箭一样的微小霉菌孢子在他体内繁衍。坚决不进去。
在他走的这条蜿蜒小路上再往前走一点,他看到了一座符合他心情的建筑。入口在一个巨大的恶魔下面张着大口。它可能曾经覆盖着灰泥,但雨水逐渐把它冲刷掉了,只剩下金属骨架:一个长角的头骨、一个桶状的胸膛、骨骼般的翅膀。其实还没有那些小天使可怕。一个爱情隧道和一个地狱隧道离得如此之近。要是能把它们合在一起或许会更好。这是个聪明的想法。或者至少这里面有个聪明的想法,如果田峰他妈的有笔能把它写下来就好了。
他在售票亭停了下来。旁边列出的价格被印在一块金属板上,所以他还能辨认出来。有人挺有幽默感。进园的游客必须购买一种罪过才能进入——欲望、嫉妒、贪婪、懒惰、暴食、傲慢、愤怒。奇怪的是,有人在下面划了“波尔”。那不是这个镇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