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卯时初,春雨微寒,淅淅沥沥。
京华西郊的香山东麓碧云寺,山脚之下来往游人不见踪迹,大雄宝殿门可罗雀,只两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人在殿内叩首还愿,一人盘坐奋笔疾书。
“环哥儿,这天气冷得紧,你可莫要再大病一场,我怎么跟姨奶奶交代?!”赵国基跪拜完之后冲着一旁的少年说道,语气之中略显无奈。
闻言,贾环搓了搓手,毫不在意地笑道:“舅舅莫急,母亲让我抄《药师经》,这不已经还了愿。至于夫人罚我的十遍《盂兰盆经》,就快抄写完了。”
因为当时小贾环染疫久治不愈,一直晕厥,赵姨娘听闻碧云寺颇为灵验,便在寺内添了香火,求了平安符,谁知没多久,命在旦夕的贾环就转醒,而后就慢慢康复,身体毫无异样。
赵姨娘以为是佛祖保佑,便让贾环手抄《药师经》,今日过来替她还愿。
而王夫人嘛,因为贾环命悬那几日赵姨娘没少闹腾,不好发作,眼见贾环痊愈,便让他代抄《盂兰盆经》,美其名曰作为母亲也要为他祈福。
正月里,大殿内冷寂无声,呵气成雾。
荣宁二府先祖因开国之功绩位列国公,世代承袭,至贾环一辈已是第四代,今日月双悬照乾坤,新帝顾乾初登宝位,年号嘉平。
此时,嘉平四年。
......
“不成想竟有人如此虔诚,才卯时就来礼佛抄经!”
贾环埋头奋笔疾书之时,大殿之内忽然响起一道笑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寺内的一名老和尚身着袈裟,袈裟之下是黄色海清,正引着一人谈笑间进了大殿内。
“阿弥陀佛,不想贾檀越康复得这般神速!”那老和尚见了贾环,施了个接引印,一脸庄严慈善,笑道。
贾环起身回了礼,冲那老和尚笑道:“大师如何知道我是何人?”心里却想这和尚身着黄色海清,应是这碧云寺的住持,可自己明明从未见过对方。
说罢贾环看向和尚身边的人:不到三十岁,头戴紫金冠,锦衣华服,下巴上蓄着短须,脸上满是从容笑意,观之风雅脱俗,显然身份不凡。
华服男子与和尚对视一眼,开口笑道:“哈哈,这位小友,我与慧灵大师从山下上来,见有马车停靠,想必你就是大师口中有佛缘之人吧。”
“未请教高姓大名!”贾环拱手道,不禁内心失笑,意识到眼前二人是从山下马车上的“贾”字记号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金陵文墨,不知小友名讳?”对方拱了拱手笑道,见贾环不过八九岁孩童,举止从容,言辞清晰,心里很是纳罕,京华的勋贵子弟平日是何纨绔模样他怎么会不知。
贾环自报家门道:“荣国府贾环!”心里却是一惊。
金陵文家乃是历经多朝的簪缨世族,其中,文翰为前朝中极殿大学士,其子文林是太康年间文华殿大学士,一门父子双宰辅,可谓是清贵至极,只是不知眼前这位是文家哪个子弟。
文墨闻言并不意外,扫了眼地上抄写好的经文,只见笔画圆劲秀逸,虽火候还差名家不少,可是笔意已初见端倪,心中暗道一声好字。眼神微微一凝,笑道:“慧灵大师,贾小友不用翻看佛经,竟能自己默写?”
慧灵随手拿起地上的经文飞速看了看,惊讶道:“贾檀越行笔意趣天然,这《盂兰盆经》更是无一字差错,愈后过目成诵,果然与我佛有缘!”说罢,再次施印,口称佛祖,
贾环心中一阵无语,心想这贼秃驴莫不是想度了自己,见面到现在言必称自己与佛有缘。
重活一世,到了这红楼世界,他还想好好体验一番,这做和尚的差事还是交给贾宝玉吧,专业对口。
接过自己抄写的经文,贾环笑道:“许是佛祖保佑,一朝顿悟,宿慧开启。”心里很清楚这老和尚无非是在贵人面前吹嘘寺庙灵验,知道穿越后自己记忆力变得极好,与这寺庙是无干系的。
文墨闻言忍不住赞叹道:“奇人奇才,今日亲眼得见也是一大快事。慧灵大师言你与佛有缘,你我二人因佛结缘,这平安牌你且收下,你我好友相称即可。”说着便解了腰间的玉牌递了过来。
贾环见文墨举止潇洒,为人爽快,也不矫情,接了玉牌,识趣得说道:“多谢前辈,知己能几人。文前辈与大师请自便!”。
以文墨的身份,还有寺院住持慧灵亲自引路,贾环可没傻到以为二人真是一大早没事干来谈佛的。人嘛,要有眼力见,要知进退。
“哈哈哈,小友自便!”文墨与慧灵对视一眼,大笑道,觉得贾环甚为有趣,若非今日有事在身,说不得要与这少年畅谈一番。
见到文墨、慧灵往北跨院水泉院走去,贾环将剩余抄写好的经文放在供奉的佛龛内,便带着赵国基往山下走去。
碧云寺乃是太上皇太康帝在位时修建的寺院,其中的水泉院到了当今嘉平帝年间已经成为了皇家行宫。
贾环心里想这文家倒是和荣国府情况相似。
文家与大虞朝已经退位的太康帝、当今的嘉平帝都有关联,不过很明显,文家全身而退,而贾家站错了队,最终落得被抄家的下场。
从荣国府贾赦勾结边境官员事情败露开始,又牵扯出强占良女,逼死石呆子等事件;再到王熙凤包揽诉讼逼死人、放印子钱被查,贾政外放做官被人构陷;而后贾元春莫名暴毙宫闱,王子腾死在回京城的路上等,最后荣国府被抄家,贾家彻底败落,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可如今的贾环还不能完全看透。
理了理思路,贾环顿觉压力,心中苦笑道:“还有足够的时间!”今日遇见文墨倒是给了他很大的启发,文家能全身而退,最核心的一点无非是:权势。这让文家有了成为政治斗争执棋人的资格。
贾环明白,身在漩涡,要想将贾府这艘大船导向正轨,唯有自己成为掌舵人。
当今天子重文章,科举仕途是不二的选择,宛平县县试在即,他已经约好了人,明日便能取得县试所需的保结。
此时,微雨停歇,朝阳初升,阳光驱散山间云雾,一幅幅清远秀丽的香山初春景色浮现在贾环的眼前。
贾环握了握拳,吼了一声,觉得身心轻快了许多,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