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翠衣女子离去,这边高衙内却直觉腹内异样,赶紧命人将七八个大金元宝抛上船,硬塞到西门庆手中,悄声道:“这是定金,明早一定要送解药来啊!”
西门庆扶了扶面具,点点头,低声道:“衙内放心,我等只求钱财,明晨必至。只是服此毒药,需即刻赤身吹风散寒,明日解药效果才能最佳。”
“吹风散寒?”高衙内一琢磨,即刻命军士牵来一匹好马,几把将身上衣服尽除,身无寸缕骑马回城而去,边跑边叫:“让他们离开,不得阻拦!”
金明湖畔,众百姓瞠目结舌,只见高衙内一人一骑绝尘狂奔,只是……马儿好歹还有个缰绳,人却……
西门庆等人即刻离开,在湖畔寻了马匹即刻催马离开,一口气跑出十余里去,才摘去面具,又各自换了衣衫。
张顺问鲁智深道:“真没想到,哥哥还随身带着毒药?”
鲁智深牛眼一瞪,道:“哪里有甚毒药,不过是洒家身上的臭汗泥儿罢了!”
众人策马大笑。
西门庆道:“今日杀高衙内还不是时候,不过早晚取了他狗头。”众人纷纷点头。
一行人打马疾行,及至日头偏西来到一处小镇,望见只见人烟辏集,市井喧哗,一个酒旗儿高挑在路边。众人看时,却是一座卖村醪小酒店。
武松立住了脚,问道:“酒馆忒小,二哥腹中可饥渴?”
西门庆勒马道:“遮莫酸咸苦涩,问甚滑辣清香,胡乱吃喝些就是。”众人一笑下马,唤店家上好酒好菜。
门帘一挑,一名女子出店招呼,一眼望见鲁智深,还未言语却眼中含泪嘤嘤啜泣起来。
众人错愕,难不成花和尚当真“花”过不成?
鲁智深细看此女,似有面熟。但见她一袭围裙难掩芳容,双目落泪却是梨花带雨,不过此女双手生茧,发鬓凌乱,显是一名农家女。
女子哽咽道:“师父,不记得林教头家使女锦儿了吗?”
鲁智深细细再看,一拍脑门道:“记得记得,你怎地流落至此?”
锦儿道:“林教头发配沧州,夫人含恨悬梁,我无依无靠只得离了汴京,只怕被高衙内寻到,是以胡乱寻了这处小店端盘刷碗,先顾个口食。”
鲁智深道:“无妨,我留些金银与你。”
众人神色凄然,俱怜此女。落座后锦儿端上大盘吃食,却肉老酒寡,众人将就着填些肚子罢了。
鲁智深可怜锦儿,临行前多付酒钱,锦儿问道:“师父可知我家官人今在何处?”
鲁智深道:“你家官人现在水泊梁山。”
锦儿当即跪倒,道:“此去梁山如何走法?请师父指点与我。”
鲁智深看向西门庆,西门庆心中想起林冲一身惊人艺业,也愿意交好于他,遂道:“我等回山东东平府,本就要去水泊梁山一趟,带你一程就是。”
鲁智深道:“二弟难道专跑一趟?”
西门庆摆摆手,说出前几日与关胜校场比试之事,道:“关胜艺业不凡,此人明年春末夏初将带兵直逼梁山,那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需得提醒晁天王早囤粮食为上。”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鲁智深看向吕方,吕方倒也懂事,笑道:“我与郭盛同乘一骑就是,想来路上还能耳语一二,切磋些戟法!”
众人都笑,当下锦儿上了吕方的马,众人径向梁山泊而去。
一路跋山涉水,时值流火七月,一路万里乾坤如甑,一轮火伞当天,这一日午后临近梁山泊,众人才觉得水汽凉爽,身上燥热缓缓消弭。
西门庆放眼望去,但见八百里梁山泊烟波浩渺,芦苇丛随风摇曳,纵横水路无数,纵是大队官军舟船人马,进入其中也得晕头转向。
“好去处!”众人皆赞。
花荣曾上过梁山,自然知道山下接头之处,西门庆却道:“无须接头,我自猜之。”
花荣笑而不语,西门庆是用兵大家,自知如此山寨定会远远钉下暗哨,当下也不雇船,只在芦苇荡边游马观察,走不多远,眼见一处酒肆。
此处酒肆距离大路不远,酒幌半新不旧,小二似醒非睡,后门又有小船系在岸边。
西门庆遥遥一指,笑道:“就是这里了!”
花荣心服口服,当下拍马奔至酒肆门前,叫道:“朱贵兄弟可在?”
朱贵自酒肆走出,眼见来人正是西门吹血一行,哪里敢怠慢,慌忙拜见迎接。先沏上好茶水,又取出一张皮靶弓来,搭上一支响箭,望着那对港芦苇中射去。
响箭到处,早见有小喽啰摇出一只快船来。
朱贵一面急写了一封书呈,备细说明付与小喽啰赍了,教去寨里报知,一面又杀羊端酒管待众好汉。
过得两个时辰,芦苇荡里驶来一艘大船,船头一人全副披挂,远远大喝:“可是西门押司亲至,今日梁山演兵场大演兵,宋晁二位头领暂时脱不得身,命我先来迎接。”
但见来人披挂整齐,真个是板肋虬髯,形容甚伟,盔上红缨飘烈焰,锦袍血染猩猩,狮蛮宝带束金鞓,手中一柄狼牙大棒,端的是威风凛凛。
西门庆听他道一声“宋晁两位头领”,心中就知道,这梁山上宋江势力不小,晁盖虽还坐着第一把交椅,怕是已经镇不住场子了。
黄信在西门庆身后低声道:“主公,来人乃是霹雳火秦明,本是青州指挥司统制。”说又将秦明攻打清风寨被捉,喝醉后被宋江冒用衣衫杀人放火,许多百姓人家都被烧成瓦砾场,回到城边时,慕容太守处决了秦明的家小。秦明无处可去,只得归降宋江上梁山之事说了一遍。
西门庆道:“一家老小被杀,秦明就这样忍了不成?”
黄信道:“不忍又能奈何?他还敢跟宋江争个高低不成?再说,宋江为留住秦明,又把花荣妹子许配与他。”
花荣也在一旁摇头,道:“秦明武艺与我相当,当时我也不好驳了宋江面子,只好嫁了舍妹。”
片刻间,大船驶到酒肆岸边,放下一条宽木板,西门庆等人牵马登船。
秦明只对花荣、黄信点点头,对其他人却睥睨目空,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鲁智深恼他无礼,将水磨禅杖重重一顿,杖下船板顿时崩裂。
秦明白眼一斜,道:“损坏山寨公物,赔银子来!”
西门庆冷冰冰看着秦明,从怀中掏出一根金条,足有十两,只向地上一扔道:“看赏。”
秦明大怒,伸手去摸狼牙棒,早被武松抢上前去,一把镔铁戒刀顶在咽喉。
花荣、黄信急急劝解,武松这才松了戒刀,对秦明怒目而视。
再看西门庆,早已背身扶舷,眼望无尽芦苇荡,好似欣赏湖光,这等小事不值一提一般。
秦明性子火暴,却不是个没脑子的,船上武松、鲁智深、花荣等人俱在,料也讨不得好去,他暂且忍耐下来。
他为何对西门庆这般无礼?说来正是宋江挑拨。
朱贵的书呈送到梁山,先到了宋江手中,他故意借故演兵留下晁盖,差遣秦明去迎接西门庆,又说西门庆贪功好色,霸占了结拜兄弟的嫂嫂不说,就连江州城下连败花荣等人也是演戏诈功。
秦明本就是霹雳一般的性子,闻言心头怒火中烧,所以才当面对西门庆无礼。
夕阳晚照之时,大船驶至山前金沙滩。
秦明当先下船,翻身上马,在沙滩上高叫道:“西门押司,听闻你在江州连败花荣等人,来来来,我霹雳火与你一战,你若输了与我麾下做个传令兵就是!”
鲁智深大怒,拍马挺丈八蛇矛就要上前。
西门庆张手阻住鲁智深,道:“此人指名道姓与我一战,大哥且看我手段。”说罢,翻身上了绝影,手持大槊先在金沙滩上慢跑热身几圈,道;“好,我若输了与你为兵为卒,你若输了如何?”
秦明怒喝:“你待怎的?”
西门庆笑道:“你若输了,需认我为主,做个马夫为我牵马坠镫。”
秦明大怒,一挥狼牙棒催马奔来,高叫:“就这般说定了!”
西门庆心道,好个秦明,你中计了。
什么计?西门庆催马慢跑时,早就观察好山形地势,此时夏日流火夕阳西下,夕照何其强烈,他故意占据西边,先占了天时。
秦明急催战马奔来,抡圆了狼牙棒当头砸下,西门庆挺槊迎上,两个在金沙滩上槊来棒往厮杀起来,但见:
押司如虎择人而噬,秦明如龙头角峥嵘,翻翻复复,大槊尖不离心坎,往往来来,狼牙棒有千般解数。一个是扶持社稷魏王转世,一个是整顿江山黑煞当面。
一番厮杀,两人当真棋逢敌手,将遇良才,西门庆心道,如此半斤对八两打到何时?不如以计赢之。
眼见秦明一棒当胸袭来,西门庆本该举槊格挡,他却故意卖个破绽,待狼牙棒擦胸而过,以槊直插入狼牙棒乱刺之中,拧身全力一搅,“咔嚓”一声,两人兵刃同时脱手飞去。
两人俱失了兵刃,西门庆正在西面,他从马上奋力一跃老鹰般扑来,秦明虽被夕阳照得眼花,却心中一喜,暗忖道:“比肉搏吗?就我这块头,你个小白脸,拿什么赢我?”
秦明叉开一双巨掌抓去,却见西门庆中门大开在空中不躲不闪,秦明心道:“找死!”
说时迟吗,那时快,秦明一双巨掌一把揪住西门庆前襟,正要发力,突觉颈上冷森森、凉飕飕,低头一看,两柄折花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秦明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西门庆居然身上还有兵刃。
“赢了,赢了!”吕方郭盛等人兴高采烈,大声鼓噪。
西门庆一跃落地,叫道:“愿赌服输,牵马来!”
白马分明就在一丈之外,他就是要故意端起架子。
秦明发怔片刻,仰天长叹下马,亲手为西门庆牵过白马,单膝跪地道:“主公,请上马。”
殊不知,秦明这一跪,宋江却倒了大霉。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有道是: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了苍天跪娘亲。
再跪真龙又何妨,马夫也是一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