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眼万年

这是一个地处桥沟镇,建于2000年左右的住宅小区,叫红砖厂。该小区由三栋呈品字形摆放的三栋住宅楼,和一长排门市合围而成。门市一层二十余间,平行于213国道,稀稀落落开着几家商户。小区背后是东风医院,左右则是建于七八十年代、老式灰色筒子楼。

红砖场小区清一色砖混结构,七楼、白墙、中规中矩的两室,带大大的观景阳台。因为面积小,八十来平,所以家家户户无一例外都把阳台封成了阳光书房或者儿童卧室。

只有二栋三楼的一家,洞开,栽满了爬藤、绿植和花草。五月天里,开得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阳台角,还有一镶边的陶瓷古法缸。缸上摆一禅意圆罐,圆罐里循环水长流。罐旁边一株滴水观音,葱葱郁郁。缸底栽狐尾、蜈蚣、绿九冠三种水草、缸面飘着水芙蓉、圆心、兔耳、肚兜四种浮萍。缸里水清澈见底,四十来尾色彩斑斓的孔雀鱼和蝶翼斑马鱼,在铺满火山石和溪流石的缸里,悠闲自在的游来游去。

古法缸边,一个三十左右的美丽少妇正低头撒着漂浮鱼粮。她,典型的南方小女子,身材娇小。但是容貌颇为清丽,皮肤白皙。彼时,应该是刚洗漱完毕吧。一袭披肩发湿漉漉的,淡蓝薄睡裙透着隐隐的玲珑曲线。这张脸不是典型的浓欲系,鹅蛋脸、远山眉、眼角不上挑也不下勾,看起来有些寡淡。但骨骼轮廓清晰分明,五官小巧却精致,配上优美的下颌线和天鹅颈,自带另一种楚楚可人。

阳台长方形,大概五六平。花鸟鱼虫占了四分之一,剩下的空间清清爽爽的摆着一些休闲物件。此时,摇椅上书半开,是席慕蓉的《七里香》。茶几上茶微温,是蜂蜜柚子味。音乐,则是古筝《高山流水》,空灵幽远余音绕梁。

小女子叫叶南衣,桥沟镇一个三线国企的后勤员工。

才看了一个小时而已,眼睛便有些疲倦。叶南衣把书合上,发了一会儿呆,又叹了一口气。老公第五年援建坦桑尼亚了,山高水远的。电话视频倒是频繁,终究隔了千山万水,少了可触摸的温度与质感。母亲自教师行业病退以后,很体谅她的难处,便承担了孙女的一应生活起居学习。

一个人住,房子就略略空了些,满屋清冷。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便如墙外的五叶爬山虎,渐渐根蔓叶繁起来。

许久,叶南衣好像想起了点啥,抿嘴轻笑了笑。最近倒遇到几个妙人儿,有了些小趣事。

公司萧条了数年,四月底终于破产重组成功。新公司新气象,百废待兴以后自然要大肆修葺:成都华信公司负责土木建造,室内装潢是绵阳万众建材,树脂地面则由资阳贝内特公司处理。叶南衣负责后勤,自然和他们有或多或少的接触。

三个公司约二百来号人,帅气俊秀无数。唯独有两个机缘巧合,与关小颖走得很近,且皆入得眉眼。于是,心如止水里忍不住的渐起微澜。

华信施工员李子阿木,二十来岁,朴实沉稳,青春刚好。年轻的身体如初发的叶,清新浑然。来自大山彝族,又刚出校门,单纯的世界犹如一张白纸。虽然离家远,一天到晚和灰土砖瓦打交道,工作清苦枯燥。这孩子倒嘴甜,一口一个姐的叫。人实诚,手脚也勤快,更投眼缘。叶南衣母亲也喜欢,便机缘巧合的认了干儿子,叶南衣顺其自然成了衣姐。

和万众建材欧阳澈的相遇则很偶然。

周五,下班有些晚,着急回家开车去五通。刚出得公司大门,转弯太急,电瓶车连车带人一骨碌摔倒在地。人倒没伤着,但却被车压了无法起身。一片蓝色云倏得围过来,扶起车和叶南衣,并关切地询问。离叶南衣最近的是张年轻的脸,短发、浓眉、星眼,既有稚嫩的自然懵懂,还有大男孩的俊朗阳光。嘴唇微嘟,上方一层浅浅的绒毛,呼吸里满满青春味道,又纯又欲。

弘一法师说:“第一眼就喜欢的人,是灵魂认出了对方,若今生遇到一个你第一眼看到就产生好感的人,那么前世他一定深深地爱过你。”

这一刻,叶南衣信了缘分,也信了珍惜。

农业银行背后有一排旧平房叫油麻地,是以前支援三线修建的干打垒过渡房,已经废弃多年。想是老板勤俭,万众建材所有员工就借住那里。

叶南衣纠结了好几天,傍晚,装着散步无意的经过。农业银行在213国道旁,油麻地不算偏,但想绕屋后面却要七弯八拐绕一大圈。

小路很窄,野草疯长,干打垒房陈旧破败。矮矮的后院墙很长,上面长满不知名的野藤蔓。五月的天已经开始燥热,傍晚的风也没有一丝凉意。越走越觉得闷,偶尔还有人声飘过来,关小颖竟有一丝丝紧张。

院墙尽头,小路急转弯。墙角旮旯里,豁然有一年轻的男生正就着一桶水冲洗。身段颀长,大长腿,紧致臀。

老墙满满岁月的斑驳,晕黄的夕阳正慢慢落下,深小麦色皮肤因带水珠的缘故,折射出诱人的光泽。叶南衣的脸瞬间发烫,一股热热的气流从小腹慢慢窜遍全身,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一慌神手中的枯枝啪得折断,声音在安静环境里传得很远。

那个男生本来面对着墙冲洗,惊诧转身,见是一漂亮女子,竟拎着木桶愣在当场。这就是长年累月体力劳动塑造的完美体型,应该不到二十岁吧,竟然宽肩窄腰,薄肌隐约。薄薄的内裤因湿透贴身,一切清晰可辨……

叶南衣的头‘嗡’的一下,如遭雷击似的一片空白,就像当年月光下和初恋男友第一次赤诚相对一样,脸红心跳,浑身酥软。

这晚,竟然一夜好梦,全是青春年华的旖旎时光……

周末,叶南衣照例去五通陪母亲和女儿过。母亲善良能干,女儿乖巧可爱。吃饭的时候,远在坦桑尼亚的老公也照例视频连线,一家子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忙忙碌碌里暂时缓解了心底里空落落的寂寞。

父亲去世多年,母亲一向身体不好,便提前病退。宜宾老家亲戚不多,叶南衣又是独女,她便来置恒.新天地买了套小房子作陪。

置恒.新天地作为五通桥新兴城市综合商业体集商业、住宅、餐饮、休闲娱乐于一体,复合了一座城市的精华。它位于五通桥王者地段,传统政务核心市政府旁,坐拥三江,俯瞰四望关大桥,隔江远眺菩提山公园。房子不大,两居室,装修简洁清爽。最主要小区正门右边就是孙女就读的盐码头小学,方便接送和照料。如今照顾孙女的饮食起居包括学习成了她唯一的爱好,也算是一种寄托。

屋子重归清冷,夜色慢慢深重。沐浴完,披了半干的长发于阳台独倚。各种名目的花草蔓藤,已经精心修剪过。古法缸里的孔雀鱼和蝶翼斑马鱼也已喂好,在水草间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

叶南衣虽然算不上美艳动人,但也是明眸皓齿眉清目秀。即便婚姻多年,女儿八岁,一样腰肢纤巧,曲线宛宛。

自老公五年前开始频繁出国以后,她就喜欢上这种独处的感觉:一本书,一杯果汁,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小猫咪在躺椅下玩着线球,空气中弥漫着薄荷草的清香。

但这几天总静不下心来,林清玄的佛系文字也没法让自己沉下去。思绪很乱,稍有空暇,夕阳下那具泛着水珠的诱人身体便从某一个角落冒出来,挥之不去。

滴滴滴……手机铃声响起,是李子阿木的电话。

“姐,我母亲摔了,听说很严重,我得赶紧回老家一趟”

“这个时候不好叫车,需不需要我送你?”

“我已经叫到野的,一个人有点慌,所以告诉你一声。”

叶南衣起身,换了白衣黑裙,半干的披肩发松松的挽了个髻,缀上翡翠绿玉簪,顺手抓了两提滋补礼品盒和水果出门。

李子阿木属于斯文书生型,常年一副无框眼镜,清秀单薄,朴实诚恳,和叶南衣老公年轻时一模一样。不过胜在嘴甜,手脚也麻利,到家里蹭饭时也一直帮着洗碗擦地,很讨母亲和女儿喜欢。

客运站口营业时间早过,路灯很暗,蹲在站台上的小伙子更显得孤独无助。见叶南衣过来,拎满手的东西,站起来的同时眼倏地红了。

叶南衣轻轻拍拍他的肩,给了一个小小的鼓励的拥抱,并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然后就这样陪着他,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等车。大家都没说话,此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陪伴是最好的言语。

等车去远了,叶南衣又微转了1000块钱过去。人生很长,谁没有个苦痛难关时候。孟庭苇唱过: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