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侦探已死

“......如若没有意外，这便是最后的留言了。”五月雨薰平静地说道。她抬起头，深紫色眼眸中倒映出幻梦境的天空。

鲜艳的橙红涂满了整片天幕，就连云霞也被染的变了颜色，仿佛整片天空都被泼上火焰，正在无声地燃烧。

她的右眼已然看不清事物。刺目的血线从额头划过左眼，一直延伸至耳侧。锥心的痛楚自眼眶传来，就像是塞入了燃烧的火炭。

面具已然在战斗中破碎。她的面色异样地白：那是毫无血色的、近乎让人联想到死的苍白。

“我所剩时间并不多。那么，长话短说。”她感到体内的热力正在无可挽回的流逝，如同将身躯浸入冰冷的湖中。

很冷，她想到。上一次这样是在什么时候？

是四年前的那场杀人案吗？

那时的她尚是一名侦探，比现在更稚嫩，也更茫然。

在那场案件中，她与搭档，和其他三名侦探一道，被困在无法逃脱的天文台中。那是被精心设计的死亡舞台，其目的便是让被囚禁在之中的人自相残杀：这座雪原中的天文台，将成为侦探们的坟墓。

然而，那个舞台以杀戮为始，最终却在烈火中被焚烧殆尽：提前设置的炸药被引爆，巨大的爆炸摧毁了那里的一切。当恢复意识时，霜雪从空中落至肌肤，带来彻骨的寒意。她从残垣断壁中坐起，在熊熊燃烧的火场中抱紧了身躯。

很冷。那是死亡才有的温度。

五月雨薰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

“你听好。”她说道，“猎隼会通过献祭仪式唤醒蠕行者，祭品便是守夜者们的灵魂。”

“他会打开幻梦境与现界间的通道，让扭曲的神祇滑落至现世——那便是末日降临之时。”

在与猎隼对峙时，她仅仅只是片刻就身负重伤，只得择机逃脱。倘若当时再犹豫片刻，或许她就已经死在了那里。

那时，就像是毫不在乎一般，猎隼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甚至未有一丝隐瞒——她能够看到信息的真伪，倘若他所给出的信息存在谬误，那么她即刻便能发现。

但猎隼并未说谎。

他说：“即使将真相全部告诉于你，恐怕也无济于事。”

或许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他错了。

“庄吾君，我说过，我的能力是操纵信息。”五月雨薰微阖双目，“但实际上，这是我作为执行者，借助普罗米修斯程序所申请的能力权限。当你完成过至少一次执行者任务后，你就会知道所谓权限究竟是何物。”

“你姑且将其当做一种可以申请的超能力好了。尽管实际并非如此，但权限的本质如何并不重要。”至少现在如此。

申请权限转移，请将信息干涉权限移交于执行者284618。

【了解。】

“当你收到这条留言后，我所拥有的权限也会被移交给你——到那时，你便能通过它来找到猎隼所在，然后阻止他。”

“普罗米修斯程序把我们调遣到这里，一定是有明确原因的。如果我是找出真相的‘眼’，那么庄吾君——你会是捅进敌人心脏的‘矛’。”

五月雨薰已经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冰冷的死正在裹住她，行将把她的意识也拖入寒冷漆黑的深渊。她感到自己的思绪正逐渐僵冷。

她再次想起四年前的那个雪夜，想起在熊熊烈火中轰然倒塌的天文台。她的搭档，那个被她视为姐姐的人，在房梁将坠时抱住了她，用躯干挡下燃烧着的预制板。

“薰，你一定能找出真相。”

那时，搭档的声音很温和，即使她能看出那张面孔上的痛苦。

“我相信你。”

后来，救援人员在搭档僵冷的怀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她。在那样的冰天雪地中，她却并未死于失温，如同一个奇迹。

是搭档，那个把她当做妹妹的人，是她保护了自己。

之后，五月雨薰追查到了天文台事件的真凶。再后来，她成为了很有名的侦探，许许多多人因她而得救。

而现在，她是执行者。

她会保护更多人，就像昔日的搭档保护她一样。

“庄吾君，你已经得知了真相。”五月雨薰闭上眼。她的意识正在滑入空邃的黑暗，如同坠下无底悬崖。“现在，去阻止这场灾难吧。”

“你一定能拯救这一切。”

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我相信你，搭档。”

五月雨薰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徒留寂静溶于密集的雨幕中。

庄吾默然不语。他摘下面具，凝视着那张银色的枭面。经冷雨冲刷后，面具重新变得光滑，金属材质的表面散发着寒意。

面具的眼洞中空无一物。透过这双空洞，徒能窥见头顶的天幕：铅般沉重的阴云，间或响起的惊雷，还有明亮白炽、近乎灼伤双目的电光。

雨愈发大了。

密雨敲打面具，声音清脆的刺耳。

庄吾戴上面具。

【执行者284618，关于执行者133764的权限，已全部转移完成。】

“查询可用权限。”他说道。面具的触感依旧冰冷，一如最初带上时那般。

【当前可用权限数量为一。】

【信息干涉权限：启用权限后，即能通过视觉观测事物的信息，并加以干涉。】

“能确认执行者133764的状态吗？”他问道。

【......抱歉，此界干扰过于强烈，无法与执行者133764所属子程序取得连接。】

他抬起头，沉默了片刻。“我明白了。”

“那么，开启权限。”

于是，他看见了:楼房与街道、雨水与血水、骸骨与血肉——信息从事物的表面浮现，如同河面上浮起千百片木片。当凝神看去时，一层信息便会细化为更深的层次，如同层层嵌套的果壳。

原来这便是她眼中所见的世界。庄吾想到。

无数的信息钻入瞳孔，注入颅腔——但凡人的思绪绝无可能承受这一切，就像不可能将整片海洋倾入一片湖泊。

两行猩红的血自面具的眼洞流下，淌过银白的金属表面，而后被雨水冲刷殆尽。

【请停止使用权限。你的精神尚不足以承受这样庞大的信息，倘若继续这样......】

“不用。”还不够。“这条权限的效果是看到事物的所有信息，但我所目睹的信息量远远没到那种地步。为什么？”

【......出于安全考虑，暂时降低了权限的功效。】

“那么，请告诉我她能自如使用这一权限的原因。”

【经过特殊的训练后，个体可以选择性忽略极大部分自身所不需要的信息，从而保护自身的精神；另外，也有天赋异禀的个体，能够在短时间内就做到这件事。】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是后者，亦或两者都是。

“时间不多了。”庄吾平静地说道。“没有让我一步步慢慢适应的余裕。”

【了解。】

“无须担心。”庄吾向前方走去。

“在胜利之前，我不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