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着“本位堂”的门匾的三层西式建筑本身在附近的小学建成前就存在许久了,甚至在那个巷子成为一个巷子前,或许就在那个位置了,不过显然那时“本位堂”的牌子还没有与这栋楼产生联系,更不用说关于“本位堂”店长这样一位人物的存在了。根据一些街坊巷口的老人的余闲杂谈中可以得知,“本位堂”是在小学建成前两年搬过来的,搬来的那天这条巷子少有地驶入满载货物的货车,货物是一箱又一箱的书,还有包裹严实的书架和家具。只是几个昼夜,没有多大阵仗,书店就悄然无声地开张了,不知什么由来地出现,却理所当然地与那栋弃置的独栋房舍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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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书店也并非从未引起过人们的注意。那个被称作店长年轻男子尝试过推开书店大门,把书摊摆到了书店门口,并与过路人交谈,从他的话中人们才知道这忽然出现的店家是间卖书的屋子,而这家店似乎曾全然只由他一人打理经营着。
有人问他在这种偏僻地方开店的意图,他以受人之托为由回答;还有人希望他介绍介绍好看的书,他则以不删善言辞为由推脱了。摆在摊铺上的书多是些无名之辈的作品,有名不见经传的书,也有些耳熟能详的良作。
青年坐在店铺的门口看着零星的路人围绕在书摊前挑选翻阅着书籍。那些书籍并不贵,由于大多是以二手书的价格出售的,所以算是实惠,买的人不多,卖出去的也不少。而那时的人们虽然家里一般都没什么书,但多少还有阅读的习惯。于是陆陆续续的,有些客人走进了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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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当时光顾过几次店里的客人说,“本味堂”的那个当家虽然年轻,但浑身透出着一股深谙世事的沉稳而庄重的气质,不过当他看着你时也有一些神秘狡黠的感觉。虽然他露面的时候不多,平常他都躺在在被书堆掩埋了的收银台桌面后的椅子上,能够看见的只有一双搭在桌子上的皮鞋,结账时他的面庞也被正在阅读的书所挡住,所以相传他面容俊俏,像是落魄世家的什么人被迫零落到着名不见经传的小巷里。这座城市虽是省会,不过本位堂所在之处离繁华二字远甚,远离城中心东街口的这个偏僻街坊里多是工作繁忙早出晚归的年轻人,租间便宜居所得以在城市里安身。然而人们轮回周转一波又一波,情况大致相似,白日里巷中空空荡荡,夜里早已疲惫不堪的年轻人们更不会去巷子里闲逛,在学校建成后,只有在一天里学校放学后才会短暂地热闹一阵,烟花般热过、闪过、闹腾片刻,归于平静。
于是“本位堂”就这么冷冷清清清清冷冷地在那间巷子里度过了数十年。在那数十年里有称呼那间屋主人“伙计”的,有人称他为“老板”“店长”,有人称他为“堂主”,也有称呼他为“先生”的人。偶有回来办事或路过巷子的人,但凡是对这家书店或多或少有些印象的,无论是试探性地初次推开木门低着头探入其中,还是会见故人般在门框上轻叩两声,然后躬身推门而入,他们所见的景象都是一样的,即便数十年过去,店中装潢古朴精致依旧,外行看来算是讲究,内行也定会交口称赞。目之所及,书籍的摆放虽然看似凌乱无章,东一堆西一堆地垒起,却一点也不阻碍通行,而在这书丛中漫游之时,自然而然地就被某一本寻找中的心仪的书吸引,与之邂逅了;或者细心检索则会发现书籍安置之类别,那类别的划定却是时而客观中肯时而随性而为的。除此之外,他们中少有人会发现这间小小的店铺深处有一扇比起前门宽敞多的后门,后门通向一座后院,虽然也谈不上大,不过庭院中央的那棵树将整个庭院的天空滤成一地碎屑,日光穿过叶隙牵起束束光线。那树下定会坐着一位衣着笔挺正装,戴着银丝眼睛的中年男子,悠然从容地斜倚在树下的躺椅上看书,身旁有一张小桌,高度到手边正好,桌上或许有一杯茶,或许是咖啡。桌下的阴影里藏着一只白色的猫,通体雪白无比,唯独除了那四肢与尾巴深如紫墨。它有一个银色的挂坠,看上去价值不菲,这也说明了平日里不会在巷道里见到它的身影,大多都在这院子荫蔽中活动休憩。男子在庭院中时,它幽蓝的瞳孔不时慵懒地睁开撇一眼沉入书中男子,然后摆摆尾巴闭上眼睛俯卧着乘凉。那位男子,想必不用多说,只能是“本位堂”的主人,只是此时银发攀上了他的两鬓,虽然眉目俊挺依旧,却不似印象里那个有些疏离感的青年了。或许是这数十年里的经历,抑或只是年岁的增长,树荫阳光斑驳下熠熠生辉闪闪发光的银丝如无言的冠冕格外贴合他的气质,好像他生来便应是一头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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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数十载间,变化最大的,要数巷头十字路口遥望可见的空地上,在书店安置妥当后不久完工兴建的一所小学。小学生与成年人不同,虽然也是终日忙碌些什么,身上却冒出着无穷尽的活力与天真的言行,这是人在那个年纪的模样。他们不会管熟络不熟络,漆黑不漆黑的干系,自开学后就将学校周边大街小巷几乎都扫荡了一通,当然也包括“本位堂”书屋。那个南方的盛夏,和正盛着的肆意放射其热量的骄阳一样,一群小学生几乎是闯入“本位堂”的大门里,使得原先有些阴冷的房间霎时被午间阳光照亮一览无余,带头的往往是男生,探险队长的身份,身后跟着一群伙伴,相约踏入这片神秘的领域。当然他们绝非提前知道这是间书屋,也难怪不少孩子看到齐人高的一堆又一堆书后扫兴而归。有些女生兴许会留下来,不过是被店里典雅宁静的气息吸引,不过那里的书对于她们来说过于艰深了,于是也没有什么人留下来。那个青年偶尔在孩子面前露面,不过或许是他疏于交际,又或者不常与小学生接触,作为店里唯一的成年人的他对年少的客人们说不上热情。哪怕那所学校是一所初中,这间偏僻的书店也可能会吸引一些想要避人耳目的青涩情侣而热闹些,可是遥望而去不远处坐落的只是所小学,店里也没有什么改变以迎合小学生的出现。孩子们闹腾过后,倒是吸引来了小学里的教师,毕竟从事文化工作的人不会希望在嘈杂的儿童喊叫中度日,于是一些寻求清净的小学教师成了店里的常客,有上了年纪的老教师,也曾有刚入职的新人。对于小学教师这一职业从事者来说,学校教育的世界只是知识的冰山一角,过于执着于小学生的教学会有损对学问研究的兴趣和品味的。由此“本位堂”自一时起就成了附近教师集会的场所,那位青年不时会出面招待客人。那时的“本位堂”主人还是人们印象里那个气宇非凡却深居浅出的青年。自客人多了起来,人们在店里便越发经常见到他,坊间流传的关于他的故事也多了起来。人们猜测他资金的来源,他有没有别的工作,几乎不见他出门,应该是住在书店的二楼,或者三楼,如果是租下的店面,每个月的租金也足够他买下这栋小房子了,更何况没有人知道这座建筑先前的主人是谁。再者,门可罗雀的小书铺定是难以支持日常生活的支出的,如今卖书能挣几个钱呢?于是又有人揣测,他可能是城中迁来的哪个落魄世家的少爷,家中谱系或许如榕树根盘根错杂,有段时间城里不是发生了……坊间传说诸如此类云云不绝。也有直爽者想与他认识,兴许交个朋友,不过云里雾里交谈一番后,那些打着套近乎念头的好事者就作罢了,没人愿意热脸贴冷腚,对方又像一副不食烟火模样。不过那些与他交往的人当中,也有诚心与他交谈且意趣相投的,也算是这个外乡青年少有的当地朋友。而他的友人们也极少对旁人谈起他,被问起关于他的身世家境来历之类的,几乎只有一种答复,大致的意思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顺其自然地来到这里,成为了书店的老板罢了。这样的说辞当然让一些人扫了兴,而另一部分的人越发好奇他的身世,也在情理之中。从结果来看,不时光临“本位堂”的人确实较以往多了,其中不乏为了一睹这个奇男子真容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