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姐弟

青莲台·潺流水榭

“阿姊预备如何处置?”两人审问过苏芰荷之后便回到青莲台,潺流水榭一晚上灯火通明,两人做了掩饰才离开,除了冷霜华几个贴身亲兵之外没人知道两个人何时离开又去了哪里,两人回到潺流水榭,冷霜华屏退左右之后第一句与冷凝澜说得便是这句话。

冷凝澜知他不是在说荷嬷嬷,经此一事荷嬷嬷必死无疑,里通外国、离间友邦、刺杀皇子,桩桩件件都是大罪,即便她从小照顾冷霜华,现今还在照顾冷冰湶也不可能因此脱罪。只不过现下兹事体大,其中更是有勾结珖国刺杀琰国王子这件事……即便身为国主,冷霜华也保不住她……更何况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那么冷冰湶也会牵涉其中。

所以这里冷霜华的询问并不是在说荷嬷嬷,而是在谈论冷冰湶。

“没有物证表明荷嬷嬷所言皆是事实,身在局中之人更容易遭人利用,现下不能打草惊蛇,更该平心静气,徐徐图之,当前首要之事便是要稳住琰国,才能使珖国特使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阿姊将冷冰湶安置在平澜居也是为了设局?”

“与其说是设局,不若说是要借机让那位琰国二王子多往来成为第二道保险,这件事本该是我家那小子去做……”冷凝澜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更疼了,她从小就不太哭泣,母亲说即便是在月子里也鲜少听她啼哭,有段时间甚至以为她先天不足不会说话,待到会说话也常常以浅笑掩饰情绪,就连冷霜华看到她哭的样子都屈指可数,成年之后她更是会压抑情绪,之前在各国之间奔波,郁结沉积得久了,便患上了头疼的毛病。

看到冷凝澜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冷霜华忍不住走到她身后为她按摩头部穴位,柔声安慰:“阿姊你也别太担心,明靡水性那么好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他一直偏私这个在自己面前惯会装乖面对不喜欢的长辈又会无法无天的侄儿,以至于提起他便会面露笑意。

冷凝澜沉吟一会儿回答:“这孩子就是随了他爹,加上小时候身体不好,整个云来岛都对他予取予求,性子都给养野了。”

听到阿姊提到那位姐夫,冷霜华眼中一寒,却又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又引到回到白玓瓅身上:“之前阿姊不是说找了先生教导明靡吗?”

“这件事可能要交给他爹权衡了,瑎国那边该是觉察建立盟约之事,应该也想借机分一杯羹。既然他都派了明方物来,那是必然要换我出使瑎国了,只是现下熙攘诸事繁多,君上需逐一定夺。调查刺杀主谋也要避着各国使节,我走之前会给明方物找点事做,若是还不能拖住她……”冷凝澜说到这儿停顿一下,冷霜华猜到她想提到谁,也知道姐姐对那个人的厌恶,但是这厌恶却并未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那也就意味着在阿姊眼中,自己比那个人重要的多……

“孤会吩咐谈清漪防着明方物的,不过……即便不说,仅凭明方物的性子,她也会将明方物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吧。”

“就像当初她对待韩清泉那般吗?”

仿佛突然回头的怒瞪,那双总是注视水盈盈如深潭的眼睛里似乎燃起了大火,一瞬间迸发出能将自己烧灼成灰的烈焰。

但其实,冷凝澜并未回头,冷霜华知道自己看到时虚像,甚至那幅虚像中的女子究竟是自己最在意的阿姊还是自己最初的那位发妻,冷霜华自己心里也有些犹疑。

但既然冷凝澜问了,那冷霜华便回答,就像多年前两人于初次独处对话时一般,于是他只是手上按摩的动作还是没有停歇,只是淡然地回答:“姐姐该比孤更了解谈清漪才是。”冷霜华知道说出这句话阿姊可能会因为自己生气,只是哪怕有什么怨气冷霜华也希望是直接宣泄在自己身上,他与阿姊之间没必要隔着韩清泉这个已经消失不见的女人。

“对,毕竟让她有机会接近君上、接近清泉姐姐的人,是微臣。”冷凝澜的声音压得有些低,这倒比刚才稍纵即逝的虚像更让冷霜华惊愕。

他赶忙转到冷凝澜面前,却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冷霜华瞬间有些慌了,赶紧蹲下身子,那样子就像是直接跪在冷凝澜膝前一般。

“阿姊,我错了,你别生气。”他仰头望着面前的女人,就像是在仰望庙里供奉的观音。

幼时的冷霜华太懂事,在外受了几个兄长的欺负也只会闷不吭声地回来,哪怕受伤也是藏着掖着,某次冷凝澜检查他习字时才发现他手腕上的伤痕,问清原委便拉着他找几个兄长理论,在先国主的宠溺之下几个兄长最终道了歉,但拉着冷霜华回来关起门,冷凝澜依旧坐在竹榻上生闷气,也不知道是气冷霜华竟然受了欺负也不愿与自己说明,还是在气隔了这么久才发现冷霜华受伤,也可能都有,总之她气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那时候一贯对她敬重到有些疏离的冷霜华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慢慢俯下身子将头枕在冷凝澜的腿上,那时候他瘦弱又矮小,蹲下还够不着冷凝澜的膝盖,他笨拙地撒娇,以一种有些幼稚的方法想要表示依赖与歉意,冷凝澜看到那个笨拙的孩子,突然就不生气了。没有人告诉他不该受欺负,没有人为他仗义执言,没有人站在他身侧,他一直孤零零地在青莲台生长,就像墙角点地梅,匍匐于大地之上,即便发芽、即便盛开、即便枯萎……也无人在意。

冷凝澜抬手摸着冷霜华的头发,似在安慰又似自语般地说:“小弟……我没生气,只是想起往事,有些唏嘘罢了。”冷凝澜本想继续称呼对方为君上,但是自从最受不了自家小弟如此示弱。

“阿姊,虽然娶她也是形势所迫……但即便是当年……我也从未想过要辜负自己的发妻。我只是没想到对她一时的冷落会让她受人利用,最终……”冷霜华低着头仿佛自语,他不再自称为孤,冷凝澜有些动容,伸手摸了摸他鬓角的发丝,他比自己还小几岁,而现在两鬓竟然有几缕白发。

“我没有怪你,是……当年太多事搅在一起……你能留下冰湶的命,已足够宽仁了……”

“无论她母亲是谁……她本人都是无辜的。”冷霜华诚心实意地说起这件事,自己确实想保住冷冰湶,要不然不会派曾是自己乳母的荷嬷嬷去照顾冷冰湶,又尽量做出薄待她的样子,既让她受到保护又不至落人话柄。

“在她还没变得不无辜之前,将她交给我吧。”冷凝澜突然说,冷霜华倒是不意外,反而是以她的性子早该说这件事,只是之前自家侄子正在调养身体,冷凝澜暂时分不出心神提起罢了。

“她是公主,既然是公主便要担负自己的责任。”

“我也曾在那里,自然知道她会面对什么。”冷凝澜说得很简练,但冷霜华知道她的意思,她想现下就有个定论。

“阿姊……冰湶刚到幼学之年,是不是为时尚早?”冷霜华知道拗不过自家阿姊,只是好奇为何她出使之前这么着急要自己一个切实答复。

“明靡这次要是回不来……涓涓也就没理由跟我回云来了吧?”冷凝澜反问,冷霜华半眯着眼站起身,坐在冷凝澜身侧位子上。

“阿姊,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冷霜华问出这句话是突然觉得白玓瓅不像是冷凝澜的孩子,反而像是自己的孩子。

“那口井太深了……即便是明靡……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冷凝澜并未看他,而是目视前方,她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墙壁、透过了海岸,正在凝望风波不定的海面。

“阿姊……”冷霜华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话,每到作出决断的档口,他总会想起那年雨天,巨浪滔天,伫立于那位被称作“不凋敝”的兰枝夫人,那个与世无争的女人,是冷凝澜的母亲,死在冷凝澜十五岁那年。

“好的坏的,总要先做打算,要不然事到临头,反而无措。”冷凝澜说罢,轻轻摸了摸冷霜华的脸:“小弟,我出使之后一切就要你自己斟酌了,若是有些事实在不便琳琅出面,你就让你姐夫去吧。”叮嘱完,冷凝澜望了一眼窗外逐明的天色,施了一个礼:“君上,臣告退。”

冷霜华知道对方交代已毕,给出政见也信任自己不会对明靡不管不顾,因此也并未强留,自然离开前称呼已便为君臣,也不要再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冷凝澜可以回去了。

待冷凝澜离开,他又坐了一会儿,才吩咐侍从打了井水洗漱,洗漱完毕正要用早膳,便有菱花鉴的人前来通报,主要是这几日各处冒认冷冰泊的消息。

冷霜华让人进来通报,听完之后吩咐挨个何时,一旦有消息立即着人去平澜居报信,之后便起身准备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