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追忆
- 璎珞女帝传之瀚海明珠
- 白夜晦明
- 5090字
- 2024-09-05 20:00:21
辛若谷出生在璟国,一向是个直觉很准的女人,父母在山间采药跌落那天从早上辛若谷的眼皮就在跳,但是那时她还太小,身体羸弱,夜间总会莫名其妙的惊醒夜啼,当年她才刚刚学会说话,尚不能流利表达自己的担忧,只是下意识一个劲地大哭想要阻止父母出门,但是采药为生的父母并未察觉到不对,还在感慨连日阴雨终于放晴,山中草药长势应是更为喜人。
于是两人将辛若谷交托给村尾独自居住的勤婆婆,勤婆婆是个奇怪的老妇人,村民们总在窃窃私语中议论勤婆婆是个巫婆,不仅是因为她从擅长巫蛊之术的玥国移居到此,更因为她再次第一年便从国都请来的最好的铸匠在家里一间空屋子里铸造了一口鼎炉。
那天年幼乖巧的辛若谷在院子里哭了一整天,勤婆婆最初还关照她,但是等到鼎炉生起了火,勤婆婆便只是放下来简单的吃食便不再理会她,而是将各式各样的药材投入炉中,其中甚至有些辛若谷人都认不出来的蛇虫鼠蚁……起初辛若谷只是哭,想表达什么也说不出,但是看到勤婆婆投入的东西,也逐渐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晌午之后便坐到鼎炉旁边看勤婆婆定时定量地向其中投东西。
直到深夜,三四个猎户来到勤婆婆家……
猎户们带来了辛若谷父母坠亡的消息,猎户们说两人去悬崖处采摘雨天之后难得一见的晴初穗,辛若谷的母亲登山时踩到了新长的青苔,一步踏错便向下坠落,辛若谷的父亲拉住他,两个人距离猎户狩猎狩猎处还有一段距离,辛若谷的母亲喊着让她父亲放手,父亲不允,最终两人一起跌落坠落山谷……
得知此事的勤婆婆送走了几个猎户之后,来到鼎炉前将事情告知辛若谷,彼时的辛若谷对死完全没有概念,只听勤婆婆告知她:“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就是再也回不来了。”辛若谷发呆到天亮,勤婆婆熄了鼎炉熊熊燃烧的炉火陪她到旭日东升,辛若谷才好像是回了魂,渐渐哭起来,勤婆婆任由她哭了两个时辰,才用熏香将她迷晕抱进内室休息。
自此之后辛若谷便随着勤婆婆学习药理,也会经常出门采药,只是习惯了备上保障安全的绳索,即使是伸手就能够到的崖内草药,她也习惯先找最粗壮的树固定住绳索再去采摘,这般谨小慎微到几乎有些杯弓蛇影也让她多年再也没有当时眼皮直跳、心慌难耐的感觉了……
直到,“阋墙之祸”那一年。
那本就是个灾年,说是在灾年也不算全然公正,琳琅本不是产粮大国,但是国内商贾众多,不少庶民也以经商为生,国库这七国之首的商贾数量而充盈,若是调和得当也能从其他国家购置以便安然度过一时之急。但是,那年发生了“阋墙之祸”,熙攘封城十月,叛军搜刮民脂民膏,一时之间饿殍遍地,曾经富庶的琳琅也在一夕之间化作人间炼狱。
那时的辛若谷一开始只是帮助悬壶医会中留守在熙攘的几位大夫逃出琳琅,但任务并未达成目标,除了几个拖家带口的大夫愿意出逃,其他大夫宁可以身殉国也不远离开,辛若谷毫无办法,本欲离开,却在城郊遇到掩护一村子人被判军发现的庹眉间,那时他重伤濒死,辛若谷只能留守医治他,一行人停歇在一座被屠戮殆尽的荒村之中,辛若谷本想等到庹眉间伤情有些起色便离开,但粮食却逐渐吃紧,别无他法的情况下,庹眉间决心带着几个后生去劫粮……也就是他们前去劫粮的那天,辛若谷的眼皮久违的狂跳起来……
一切都源于那一天有村民在海边见到了一名失去意识的男子,见到他的一刻辛若谷就觉得不安,但是对方左臂受了重伤,如果不马上处理脓血带着腐败的毒汁马上就会侵袭这个人的身体,几天之内便能将此人的生命消耗殆尽。
这在当下这种战乱时期本是稀松平常之事,但辛若谷依旧无法说服自己对这样的死亡视而不见……就像她明知自己可能救不了熙攘那群固执的大夫,还是接下了悬壶医会中颁布的任务只身前来游说。
因此当海寇闯进众人躲避的小院落时,辛若谷虽然震惊却强压着自己的心绪不去慌乱,大喊着其他人赶紧逃出村,自己却已经那个由自己亲手救治的海寇压在身下,慌乱中她用手中的镰刀削掉了对方的脑袋,却被其他海寇夺下了镰刀,手掌被镰刀钉死在地上,更多海寇冲上来按住她的手脚,更多的手伸出来撕扯她的衣服,痛苦惊呼的同时她心里想的却是:要是当年能和阿爹阿娘一起进山就好了,要是当初跌落深谷的……也有自己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还是那个会被母亲抱在怀里,父亲伸手点着自己鼻子的小女孩,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粗糙的双手、满是蹭伤与植物刮痕的双腿,还有入夜总是盈满泪水的眼睛,有时梦回幼年,她就会坐起身枯坐一个晚上。
那时,漫天的黑白棋子如同漫天黑白雨一般落下,等辛若谷推开身上已经变成身体的海寇时,她看见逆着光向自己伸手女人。
此时,面前的女人便与当初救了自己的风荷举如出一辙……
她骑着马、逆着光,身形甚至比一般男子更高大一点,询问之间已经翻身下马,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形远超一般女子,甚至与几个健壮的狱卒相差无几,几个狱卒看到她下马都有些戒备,甚至胆子小些的已经将手按在刀柄上。
辛若谷见状刚忙先开口:“我们的车子陷在你坑了……”她犹豫了一下称呼,还是决定省略,于是继续说:“若你有要事在身,从那边越过去即可。”说罢指了指道路平坦的一侧,只要不是行车,单人单骑只需轻轻一跃便能越过这个深坑。
“我倒是不太着急,你们这是……囚车?各位是官籍吗?”
“我们正要前往渔家村押解海寇。”辛若谷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和盘托出,一旁的许牢头已经率先亮明身份。
高大女子将马捆在一旁的树上,过来查看,甚至还俯下身拨开积水查看,之后告知众人:“这个陷坑应该是人为挖出来的,坑边缘还有铲子的痕迹,而且向前那边挖的更深更宽,车轮陷进去之后更不容易推出来。”年纪较小的狱卒沉不住气辩驳:“这我们也能看出一二,说这些也没什么用,现在囚车推不出去也是徒劳。”
许牢头厉声呵斥手下无礼,女人却不以为意。
“推不出去就拉出来就行了。”说罢便脱掉了外面的罩衣,内里她只穿了一件无袖短衫,露出的手臂肌肉结实手臂,在两只胳膊的小臂上套了八个铁环,看到她的铁环几个狱卒不再多言,而是让出位置,辛若谷本来还想拦着,却被许牢头拉住,此时囚车本来拴着的马已经解下来,辛若谷猜测她猜测这个女人是个练家子,但却并不清楚对方力气究竟有多大,只见她活动一下肩膀,甩了甩手将铁环卡在手腕处,之后似乎是运起炁韵,便俯下身子拽住囚车的,一个使劲、一声怒吼,竟然真的一个人将一架囚车从泥坑中拽了出来。
周围的几个狱卒目瞪口呆之余也发出了欢呼,辛若谷找了随身的手绢给她,她擦了擦手,辛若谷这才发现对方左边的眉毛不知是天生还是受过伤,有一段是断裂的。
“啊……”擦完手的女人却发出有些懊恼的声音,辛若谷以为是手帕上的药汁没洗干净,女人却有些抱歉地说:“对不住,刚才看水坑时手上沾了泥,现在擦在手绢上了……”她看起来确实懊恼,辛若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表示没关系。正说着辛若谷的眼皮又突突的跳,跟着眼皮一起跳的还有心脏,由于太突然,她一下子皱起眉头,对面高大的女人可能是以为是自己弄脏手绢惹她生气,继续道歉,辛若谷摆摆手表示没关系,跑去问许牢头能不能快些出发,心慌中总觉得村子里要出什么,许牢头也想先走,但是车辆依旧过不去,除非找到木板暂时垫平路面或者挖点土填平,如果只是先骑马过去需要先卸下马鞍。
闻言,一旁刚穿上外褂正将头发摔出来的女子说道:“你要是着急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已经麻烦你帮忙拉车了,我们还是卸掉马吧。”辛若谷这边虽然受了恩惠,但出门在外对于恶意与过度的善意都应防范,这也是当年她离开勤婆婆家时对方一再叮嘱的外出守则。
“我是来找大夫求药的,不太着急,正好顺路,可以捎你过去。”
“大夫?”
“是位叫辛若谷的大夫,药铺的伙计说有一味药很稀少,熙攘城都没现货,让我来问问这位大夫。”
辛若谷微微一愣,反而是旁边的许牢头赶紧搭腔:“这位就是你要找的辛大夫,辛大夫你先与她一起回村,我们一会儿便赶过去。”许牢头倒是没有那么多担忧,强调一会儿便会跟过去已经是以官府身份行监督之实,也是在帮辛若谷打消疑虑。
“辛若谷大夫,我叫庄爻,昨天夜里刚带着妹妹进入熙攘城,现下与妹妹暂住在熙攘城内的悦途客栈,此次前来是之前大夫开了遏制小儿夜啼的方子,来此求晴初穗这味药。”庄爻似乎刚刚察觉到辛若谷的顾忌,不仅补上了介绍,还马上表明自己现下的住所以及来意,听到那熟悉的药名辛若谷微微一怔,就如同父母去世多年之后自己拜师学习医术时翻阅药典,才得知晴初穗这种药……主要作用是为小儿安神所用,有防止夜啼的效果……当年父母是为了她专门进山采摘晴初穗,也是因此永远将性命留在那里,此后辛若谷夜间一旦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眠……
辛若谷正陷入回忆,庄爻已经牵来了马,见辛若谷没有动作,俯身将她抱上马,之后自己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我们先过去了!驾!”辛若谷还未反应过来便策马奔驰,两人在官道上疾驰,庄爻的马四肢颀长,四肢张开奔驰在官道上就仿佛骏马奔驰于草原之上,两人不一会儿便到达渔家村,辛若谷虽然有些忧心海寇再次进犯,但是想起万莛芳对那名通缉少年的关注,还是让庄爻先策马前往村尾的小楼。
到达小楼的辛若谷发现众人无事,着急下马,庄爻先跳下去将她抱下来,她先冲过来检查了一遍墨砚上上下下,见到已经醒来的白衣少年稍稍停顿一下,随即向万莛芳与严魁殊询问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得知是有人要刺杀那名刚刚死里逃生的少年时,这才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少年看起来还没来得及梳头,一头散发便下了楼,他头发有些微卷,发色却有些淡,眉毛也清清淡淡的,更衬得一双眼睛如同深海中的明珠一般,他的唇色已经不似之前那版苍白而灰败,看起来更加生气勃勃,察觉辛若谷的注视便躬身施礼,一双眼睛看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墨砚。
墨砚这才想起来,虽然自己简单描述了他昏迷之后的情况,却并未告知他面前的人究竟是谁,于是赶忙介绍:“这位是为你医治的大夫辛若谷。”
介绍完之后白衣少年也微微施了一礼道谢:“晚辈白玓瓅,多谢辛大夫救治,也多谢两位前辈以灵药救我。”
万莛芳听完看了看严魁殊,严魁殊露出一个果然还是你对的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倒是辛若谷有些疑惑,也望向万莛芳,万莛芳手掌向下压做了个稍后详谈的手势,将目光转向与辛若谷一同前来的高大女人。
“这位是……?”
“我叫庄爻,是来向辛若谷大夫求药的,半路遇到他们的车陷在泥坑中,辛大夫担心你们我就先带她过来了。”她未提起一人拖出囚车的善举,辛若谷虽然有些奇怪但依旧点头表示庄爻说的是事实。
“这么巧啊,刚好……”万莛芳望着庄爻,庄爻也在一旁听到了地上两个死人与同伙前来偷袭的状况,他虽然并非上智之人,但也走闯江湖多年,瞬间明白万莛芳的怀疑,他倒是完全没有生气,毕竟易地而处自己也会这么怀疑,她想了想,从随身口袋中摸出一枚戒指,戒指本身是银制的,上面有一片以玉石制成的小小莲叶,她看了看众人,最终将戒指交到严魁殊手中。
严魁殊接过戒指,走到一旁的大树前以戒面上的碧色莲叶划过树干,薄薄的玉石在树干表面留下深深的刻痕。
“确实是碧圆军内部印信。”
“碧圆军召庄姑娘前来是为何事呢?”确认了印信之后万莛芳询问面前的庄爻,庄爻并未迟疑如实告知:“我与碧圆军统领宇文晴是旧识,我之前在璟国任职,但妹妹喜好海边,因此我筹划迁居琳琅,写信询问之后她告知正好有个缺,我便带妹妹前来,只是长途跋涉,现下妹妹身体欠佳,寻访药铺之后便前来求药。”
“感谢庄姑娘理解,现下正有不知底细的人想暗杀白玓瓅小兄弟,我们也不得不防。既然庄姑娘也是习武之人,那可否与我们一起等待囚车?待白兄弟送到安全之处再离开呢?”万莛芳接过严魁殊递过来的印信戒指还给庄爻。
庄爻有些犹豫,虽然能看出两位老者不似作伪,但刚来来到熙攘便遭遇这复杂的事件,加之妹妹还独自留在客栈让她更加举棋不定。犹豫之间又看了看目光投向这边分明还是个孩子的白玓瓅,以及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黝黑少年,最终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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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未喑狠不下心砍掉自己的手臂,一路奔逃想着快一些回师父身边,师父总有办法、师父无所不能,幼年到现在的记忆让他笃信师父一定能救他,他跌跌撞撞终于跑回山庄门口,醒来时右手从手肘往下都被切掉了……
他趴在床上痛哭不止,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自家师父,他师父是一位瘦削颀长的中年人,肩膀很窄,整个人的轮廓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清脆的修竹。师父挪步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并柔声安慰,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眼泪,告知师父自己接到紧急线报便假扮狱卒想要趁青莲台未收到消息之前截到人,却没想到竟然被识破还因此中了蜂毒。
“好在你及时撤离,收尾也做的不错,避免泄露咱们的身份,你做的很对……师父已经为你定做了偃甲代替你的断肢,这个仇为师帮你记住,来日必将加倍奉还。”说罢坐在床边让自家徒弟靠着自己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十倍奉还。”方未喑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强调,师父宠溺的拍拍他的后背附和:“百倍、千倍、万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