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她背着药篓路过,笑容明艳:“你怎么从崖上摔下来了?”
那日,徐岩水的行踪被父亲知晓,为了留住自由,避开府上人的追捕,一时情急,他跳了崖,折断了条腿。
崖底荒芜,陡峭岩石却繁茂若春。
在那最紧密的岩石缝下,钻出一株山茶花。
鹅黄的瓣,压坠着枝,绽着属于它的绝艳。
而徐岩水就是在它的绝艳下,遇见了她。
就在风吹过时,就在风打落漫天花雨时,他看见了她,她救了他。
半月的细心照料,让他的腿好了起来。
临行前,徐岩水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姑娘名讳。”
她笑停了才回答:“江素姩。”
这个名字就这么留在了他的心里。
徐岩水继续浪迹天涯,当他的游侠,只是这一程的路,少了些洒脱。
他总是会想起那个满是草药的屋子,总会想起床头的半截山茶香,还有那个姑娘。
猝不及防,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金陵城中,八方宴上,他重新做回了徐大少爷,受着城中数十家豪族的恭维。
而她恰巧路过,背着一柄剑,步履匆匆。
门外,她匆匆的身影,和他匆匆的一眼,就让徐岩水情不自禁追了上去。
她的诧异神情,让他笑了起来,甘愿随她同行历练。
同行数月,徐岩水特意种满一院山茶花,想与她表露心迹。
她却说:“他也看见该多好!”
轩辕柔摩,是她口中的他,也是她藏在心上的人。
这个名字让多少人畏惧,也就让多少妖敬佩。
轩辕柔摩一位暗淡日月光辉的耀眼男子,一位谋求人妖和平的不凡妖王。
后来,她的口中全都是他。
她笑着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他说清楚我的心意。”
那一日,她与父亲决裂,背离了宗门。因为她爱他,爱上了妖。
她哭着说:“岩水,他说他心有所属!”
那一日,她撕心裂肺。因为他爱上的不是她。
她幻想地说:“他是爱我的,岩水。他总是事事关心,处处关照着我。”
其实,那只是轩辕柔摩的风度,和他祈愿人妖和谐的好意,给了她,一个可以是所有人的她。
这错觉是“爱”,可却不是男女之情。
徐岩水看得清楚,可是他不能说。说了,她的梦就碎了,心也就碎了。
所以,徐岩水陪她做梦,做一场黄粱梦。
轩辕柔摩也在“梦”中,只是,他的“梦”和他们不一样,成了真。
轩辕柔摩娶了他爱的人,给了那女子,阿姩奢求不到的真情,给了女子,阿姩登不上的妖后位。
那一日,她满身酒气,红着眼喝了一夜。
徐岩水也陪了她一夜。
她酒醒时,却好像更醉了:“岩水,我们成亲吧!”
她边哭边笑说:“我要一个比他们还要盛大的婚礼,宾客一定帮我邀请他。
“好!”徐岩水无法拒绝。
这场婚礼的意义,或许就是,徐岩水和她的一场梦!
轩辕柔摩是牵着他的妖后,来赴喜宴的。
那是位极其温婉的蓝眸女子,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两人的脸上还有未散的新婚喜气,和初为父母的温柔。
徐岩水看向身边的新娘时,她红着眼,大笑说:“恭喜!”
新婚夜,她笑眼痴狂说:“岩水,我也想有个孩子。”
“好。”徐岩水也同意了。
他和她的鸷儿,是在山茶盛开的时候出生的。
徐岩水抱着孩子时,她只是轻轻说:“百日宴,我要邀请他!”
“好。”徐岩水依旧没有拒绝。
百日宴散后,他看着她强行在府门前堵住了轩辕柔摩。
而他的妖后,只是温柔一笑,静静留出了空间。
徐岩水能做的也只能疏散所有人,等在一旁。
她逼问:“你怎么就,眼睁睁看着我成婚,看着我生子呢!你不恨嘛!恨别人抢走了我。”
她大喊:“因为你爱我,你爱我!”
她崩溃:“轩辕柔摩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她是杂种,你看看我啊,看看我!明明你的眼里,先前一直有我的。”
轩辕柔摩气了,亮了方天画戟,徐岩水拦在了前面。
她心死:“你竟然为了她,为了她......我恨你,轩辕柔摩!你们不会好过!不会!”
那一日,她决绝的走了。
鸷儿在屋里嚎啕大哭。
徐岩水没有办法留她,只能默默的注视着她,抱着他们的鸷儿。
而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她......
她上了燎嵍山,换了身份,搅乱了轩辕柔摩的百年盟定,做了天衡宗掌事,创下了修仙名帖,诛杀妖......
种种种种,徐岩水都知道,全都知道,全都看在眼里......
大殿上,往事一幕幕闯进徐岩水的脑海,他贪恋得回忆着往昔,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他脸上的血色也悄然被消磨了去,目光中的盈盈笑意却一直落在凌风身上,落在他妻阿姩身上。
徐鸷清察觉到他虚弱的气息,哀声:“父......亲!”
紫须面色一凝,拼命想要帮徐岩水护住残破的心脉。
钟沔他们也纷纷帮忙,可是却徒然。
徐岩水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虚空的洞,没有一丝想要活命的念头。纵使有真元源源不断地输入,也没有办法填满。
徐岩水感激地看了眼紫须等人,费力抬起手,安抚似地拍打了徐鸷清的手背,慈爱道:“鸷儿,答应我......不要恨你母亲,永远不要恨她!”
徐鸷清瞪大了猩红的眼眶,下唇死死地咬住,不回答。
他执拗地垂着头,五官上覆了一层阴郁的影子。
没有人看清,徐鸷清在想什么。
罗殷视线静静落在他微微起伏的双肩,那里,压上了一些东西。
“咳咳!”徐岩水重咳了一下,乌黑红淤的血从嘴角涌了出来。
“父亲,不要说了,我答应......我答应。”徐鸷清神情慌乱,挫败。
徐岩水欣慰一笑,艰难道:“孩子,你的母亲只是......太爱一个人了。”
爱到失去了自己。
凌风错愕地盯着徐岩水,她的眼眶很干。
在她怔神的时候,那双虚弱的眼睛,蓄满了深情,又静静地看向她:“阿姩,下辈子......我还能,再遇见你吗?”
大殿上,空无一声。
时间一分一分的混和着血腥流走,徐岩水苦撑着意识,等着,她的回答。
还是没有声音。
徐岩水苦涩一笑,虚空般的想抓住面前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却失重的摔下,带走了呼吸。
徐鸷清浑身一震,僵看着在怀中死去的父亲,他的眼睛还睁着,始终望着那个方向,到死都不舍得移开眼。
“父亲!”徐鸷清埋头痛喊。
殿中所有人都黯然神伤,静的只有悲伤的声音。
凌风一动不动,注视着徐岩水苍白的眼珠。
她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有眼眶干痛。
蓦地,一滴泪落下。
是从她荒芜的眼眶里,挤出的一滴咸水。
就在那霎那间,凌风跌瘫了下去,那滴泪,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再也站不起。
无言的视线定在徐鸷清抱着的尸身上。
“你后悔了。”轩辕澹止戳中要害道。
“不!”
凌风猛扎起目光,狠狠剜着轩辕澹止,昂着头,阴冷道:“因为是你们逼的!”
她的声音陡然改变,似分裂出了许多声线,嗡嗡的夹在一起,像是鬼哭狼嚎。
“所以你们都得死!”
众人吃痛得捂住耳朵。
凌风冷冷得注视着所有人,狠狠用拂尘插进自己的心脏,深绿色的血液顺着拂尘流了出来。
一股诡异的,不详的,魅惑般的香气,在绿血中散开,香气氤氲,满绕在殿中,带着蛊惑,像是在招引着什么。
罗殷不解的皱起了眉头,想向轩辕澹止问清这是什么。
殿外的天,突然黑了。
像是一块抖动的黑料子,蠢蠢欲动。
“来!”凌风厉声道。
一只黑蝶飞进了殿,在众目睽睽之下。
紧接着是成千上万只,如黑水般疯狂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