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回厦(上)

果然如我妈所说,我回到徐州的前三天里,一天不落,天天晚上被叫去喝酒,到了第四天,居然从中午就开始了,一天两顿!

我妈说什么也不愿意住院了,逼我爸爸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时值盛夏,农村里一片蝉鸣,叫得通天彻地。

奶奶正在院子前的土场里晒酱,爷爷吃过早饭,就听着收音机,赶着他养的十多只羊去东河的河沿上去了。

安顿好我妈之后,我也去了一趟东河。

远远的望见了那群羊正在树林子里吃草,我走进去找了一会,发现爷爷靠着一棵杨树睡着了,旁边的收音机里播着单田芳的评书。

我叫了一声爷爷。

爷爷睁开了眼睛,看家我后吃了一惊:“哟,小岭回来了?”

我坐下来,道:“来了四天了,在市里。”

爷爷问:“你娘的腿没事了吧?”

我点点头。

树林子里刮过来一阵风,热乎乎的。

我热出了一身汗,后背都湿了。爷爷倒是没有出汗,他光着上半身,皮肤晒得和古铜的颜色一样。

蝉鸣声中,从河里传过来几声鸟叫。

我问:“什么鸟啊?”

爷爷伸手往河里一指,我顺着方向找了好一会,才在一片水草的上方看见了那只水鸟,小得像个鸡崽,头上的羽毛很漂亮,黛青色的。

“以前河里就有一些草鱼、白鲢,天天都有人下河摸鱼,现在河里的鱼多是多了,可是没人来摸鱼了……这些水鸟也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

我妹妹吃过午饭就开车回了南京,我则留在了家里。

荔枝还剩了一盒,回来后就放在冰箱里,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才拿出来大家一起吃。一吃起荔枝,就聊起了我厦门的女朋友葛蕾。

我爸和我妈并不在乎葛蕾家离得远不远,只要我们俩能过好日子就行,但是我爷爷就有点失落了,对我道:“厦门还是太远了,你看看现在,你娘住院你坐飞机回来,那边有点事,你又得飞回过去……”

一家子沉默了好久。

奶奶最后说了一句:“这片宅子恐怕得扔了。”

我回到只有逢年过节才住的房间里,打开风扇,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这一晚上,我被蚊子咬得根本睡不着觉,点了蚊香也不管用,那些都是那些花腿大蚊子,下嘴毒得狠。葛蕾又笑话我是“天生自招蚊子体质”……

第六天一早,我妈看不下去了,对我道:“家里你看也看过了,都没什么事,你赶紧回去吧。”我坚持再住几天。

这个季节的农村,虽然是暑假,也很少看到孩子,哪像我们小时候,孩子都是一群一群的,无论去哪里都是用跑的,闹得整个村子都不安宁。

葛蕾想要看看我老家的样子,我就和她开了视频,先是让看我们家的院子,然后走出巷子,让她看看村子的全景。结果她有点失望,她原来以为我们这里是白墙黑瓦、小桥流水,没想到竟然都是豆腐块似的二层小楼,地里种的不是稻子,竟然是玉米!

我小时候,村子里的房子大都是红墙瓦屋,说不上有多美观,特色总算有吧?

自从2000年后,村子里刮起了一股风气,那些在外面打工的年青人,在积攒了三四十万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老家盖一栋二层小楼,然后请媒人说亲……没过几年,这股风气就成了风俗:先盖楼房,再说媒。

其实,前几年我妈看我一直没有对象,也想盖楼房来着,可是当我过了30岁,她就再也不提了。

又到了晚上,平时喝完汤就去睡觉的爷爷,却坐在院子里抽起了旱烟,吧嗒吧嗒了一会,突然问我:“小岭,你现在不上班了吗?”

“不上班没闲着,我想花点时间,找一找自己想做的事情。”

家里只有我爸妈和我妹妹知道我这些年挣了钱,他们并不担心亲戚朋友来借钱,而是担心漏财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没有告诉爷爷奶奶详细的情况。

睡觉前,我给葛蕾打了一个电话,她没有接。过了一会,她回了过来,我听那声音,应该是在她家里的超市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家里?”

“我不在家里在哪里?”

“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呢。这几天忙得怎么样,累不累?”

“还行吧。你多久能回来?”

“唉,我刚到家,我妈就把我往外赶,说村子里有胳膊有腿的都出去挣钱了,我像个大闲人似的整天在村子里晃荡,不像话!”

“呵呵,你妈说的对!”

“什么我妈说的对,你屁股坐歪了啊!”

“你也说的对!”

我没招了,只能叹气。

她问我:“你打算在家里待多少天,不可能真待两三个月吧?”

“我估计,明天我妈就会叫我爸送我到高铁站。”

“嗯,你要回来就赶紧回来吧。”

“怎么,你太想我了?”

“想你个鬼!”

“那我先去一趟BJ。”

“你去吧,一辈子也别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怎么办啊?”

“你管我怎么办啊,没有你我也不是活了二十多年了!”

“你那是活了二十多年,不是享福了二十多年!”

“和你在一起我就享福了?”

“不是吗?”

“你给我滚!”

……

第七天吃过早饭,我看见我爸开始收拾他那辆开了四五年、仍然崭新的代步车,就知道我今天非走不可了。

上午九点多,我带着两盒徐州特产坐高铁去南京,抽空见了我妹妹,给她交代了一下买房子的事情,让她周末再回一趟徐州,看好了就定下来。

登机前,我给葛蕾发了一条语音:“马上登机了,下午三点十五高崎机场。”

葛蕾立刻回了我:“我去接你。”

起飞后,我透过窗户望着下面的白云山河,忽然意识到,如果把一年的十二个月看成一条直线,中间夏季的那三个月就太沉重了,以至于把这条直线压成了一条弧线,时光走到这里仿佛陷进了泥潭,脚步变得缓慢起来……

我就在这段炎热又缓慢的岁月里和葛蕾谈了一场甜甜蜜蜜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