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吴胜(一首)
- 中国历代女词人作品选析(下)
- 董昭明
- 2953字
- 2024-08-08 10:27:11
吴胜,字凝真,号冰蟾子,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西)人,生卒年月不详,父叔统,夫嘉善(今属浙江省)曹允明。天资聪颖,七岁读书,过目不忘,勤奋好学,工诗善词,夫允明亦善诗词,人皆称羡。著《忘忧草》《采石篇》《凤兰独啸》等集。曾与曹鉴冰、李玉燕等合刊诗作,名《三秀集》。
《满江红》
雨抹荷池,添艳了,闹红稠绿。更载着,游鱼藻鉴,浮波凫玉。榴朵辞枝焚碧藓,蝉声送远翻新曲。向幽轩,一枕梦惊回,风敲竹。
丝雨霁,轻凉足。残照短,纤红续。渐云遮,津口烟粘山麓。凉月照人心似水,此身拟向清虚蹴。记广寒,庭畔素衣中,曾相熟。
浅析
这是夏令时节词人消夏的风情画,上阕侧重写夏日清丽景色;下阕写夏日雨霁女词人月夜感受,读来如游画中,如饮甘泉,神仙又何及耶?
“雨抹菏池,添艳了,闹红稠绿”,词人一开始就把取景摄像镜头聚焦到荷花池上,一阵细雨掠过荷塘,池里的荷花、莲叶,皆被彻头彻尾、彻里彻外地清洗了一遍,往日蒙在荷花、莲叶上的灰尘尽皆洗去,荷花、莲叶因得到雨水的滋润,如绝色佳人,洗尽铅华,天然清丽,丰姿绰约。这是实景描写,值得注意的是,这里不用“雨洗”、“雨冲”、“雨涮”,而用“雨抹”,这是词人炼词炼句的匠心独运,因为“抹”是轻轻一抹,其力度远较“洗”、“冲”、“涮”等字眼轻柔得多,仿佛雨也善解人意,它也酷爱荷花,不忍用力将其伤害,只予轻轻抹。次句的“添艳了”,还是写实。“添艳”有两重含义:一谓荷花经过雨抹,更加鲜艳喜人;二谓美丽的芙蕖,田田的莲叶,经过这场喜雨象雨后春笋一般,纷纷钻出水面,荷塘里是一片热闹景象。“添艳了”是景语,但加“了”字,景语便情感化,其中包含女词人无比喜悦的心情,更是对“雨抹荷池”之后艳丽景色的工笔细描;“红”指荷花,“绿”指荷叶;“闹”是茂盛、浓艳之意;“稠”则包含浓深与稠密这质与量的两个方面。“闹红”是形容雨后荷花竞相开放,临风卓立,争奇斗巧,热闹非常。“稠”字一是说荷叶经过雨抹,更加浓绿,青翠可爱;二是说雨后荷叶,更为生机勃勃。“闹红稠绿”四字从语法结构看,和“绿肥红瘦”一样,有两个层次,一是“闹红”与“稠绿”是并列结构;而第二个层次是“闹”与“红”、“稠”与“绿”各自又是偏正结构。这样的句式,具有端庄典雅、意蕴丰厚、字正腔圆的特点。因此仅此四字,便可把“雨抹荷池,添艳了”的荷塘景色,描摩得尽致尽美,一览无余。“更载着,游鱼藻鉴,浮波凫玉”,摄像镜头聚焦荷花、荷叶,是这幅画的重中之重。但有主也应有次,这样方能去突出景点,同时也可显示画面的深度,因此,作者在着力描写荷花荷叶主要景点之后,她没有忘记交待一下荷花、荷叶下面水面上的情景动态。“更载着”是深进一层写法,它们领起连续短句描述水面情景;“藻”是繁殖水面上的浮游植物;“鉴”是镜的别称。一场雨后,池水陡渺,空气清新,鱼儿开始欢腾活跃起来,它们群游于清湖如镜的池水中,追游水藻,争相奇食;“凫”是野鸭的别称,“凫玉”系指白色的野鸭。一群白色的野鸭,荡漾于清水碧波之上,悠哉游哉。一群游鱼,一群凫玉,组成荷花、荷叶下面又一道风景线,整个画面由静化动,生意盎然,同时也增强了这幅风情画的立体感和层次感。吴胜写盛夏景色,把荷花放在胜景之首,不也说明她对荷花情有独钟,赞赏荷花纯洁高雅,超尘脱俗的高尚品格吗?“榴朵辞枝焚碧藓,蝉声送远翻新曲”,作者改用散点透视,描写荷塘以外景色,一是丰富画面内容,一是扩大画面境界,从而造成一种烘云托月的气势。“榴朵”即榴花,这火红的榴花坠落在碧绿的苔藓上,如同在绿茵上燃起一团团烈火;“蝉声远送翻新曲”,则取义于唐代诗人骆宾王《在狱听蝉》诗“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蝉鸣树梢,愈热其鸣声愈响,它们好像一群著名歌手,引吭高歌,此唱彼和。这是作者从听觉方面取景,在女词人的笔下,这蝉唱抑扬顿挫,音韵悠扬,绝无烦躁聒耳之感。蝉将它们的歌声不断翻着“新曲”,并将这些“新曲”送到遥远的地方;“远”字勾出了阔大渺远的境界,蝉声更显出环境的清幽。关于这首词取景的时间,有词家认为是夏末初秋,笔者认为不够恰切。朱熹《题榴花》诗:“五月榴花照眼明”,五月榴花盛开,辞枝时间应是农历六月了;苏东坡《西湖》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无论是“榴朵辞枝”,抑还是“雨抹荷池添艳了,闹红稠绿”,都有力地证明,这首《满江红》所取的景是盛夏之景,而非残夏初秋景色。“向幽轩,一枕梦惊回,风敲竹”,行文至此,抒情女主人公翩然登场亮相,一场喜雨,送走酷暑,气候凉爽宜人,这在炎炎的盛夏,是个十分难得的好光景,也是“手掷抛书午梦长”的好时刻。女词人投向幽静的小西阁,怀着轻松愉悦的心情,悄悄走进了梦乡。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正在清梦留人之际,来了阵薰风,摇曳庭前翠竹沙沙作响,把她从梦中惊回。词情至此,切进主人消夏主题。风摇翠竹曰“敲”,是将翠竹人格化,韵味悠长。
换头句:“丝雨霁,轻凉足”,遥接首句“雨抹荷池”,写气候转换,环境宜人。如丝的细雨现在已经转晴,火热的暑气已经消退,天气极为凉爽。“足”字表明极为清爽,使人感到气爽神清,一身轻松。“残照短,纤红续”,雨过天晴,时光亦在悄悄流逝,天近黄昏,雨后残阳,透出云层,“水风清,晚霞明”,渐渐在暮色中消失。“渐云遮,津口烟粘山麓”,《满江红》的词牌均以柳永《满江红》(暮雨初秋)为准绳。按柳词,此处的“渐云遮,津口烟粘山麓”,应断为“渐云遮津口,烟粘山麓”,即“上五、下四”,作者断为“上三、下六”似有其独特考虑,因为“津口”即渡口,一眼望去,是连着山麓的,而“烟”与“云”也是不可能截然分开的。残阳斜照的渡口,与雨后青苍的山麓,一起沉浸在烟云之中,难以分辨哪里是云,哪里是烟;“渐”字表明沉沉暮霭正在加深,渡口山麓正在隐去,这情景,表明长长的白昼已尽,而又一个夏夜将临,但夜的降临,并不意味着黑暗就跟着来到,当夕阳隐没西山的时候,一轮明月又继之在东山冉冉升起,大地换上了另一番景象。“凉月照人心似水,此身拟向青虚蹴”,情与境都在向“轻”与“清”的妙境升华。“月”前着一“凉”字是移情作用,突出夏夜雨后气候格外清凉宜人。在抒情人的感觉中,连明月的清辉,似也带着凉意洒向人间。凉月照人,人自清凉无汗,心凉如水,心念俱清,在此宜人的情境中,女主人公的心神似在恍惚中飘飞,萌生种种遐想。“此身拟向清虚蹴”,青虚:指天宇;蹴:是踩踏的意思。月华如昼,夜凉如水,女词人心宁气清,陡发“我欲乘风归去”的遐念;“拟”是打算的意思,她打算飞上这清虚缥缈的琼楼玉宇深处,再作一次“广寒”之游。“记广寒,庭畔素衣中,曾相熟”,“广寒”:指月宫;“记”:是曾记得。女词人说,她隐隐记得,过去她曾经游过一次“广寒清虚之府”,在月宫中,她曾经遇见过那位神话传说中的月里嫦娥,这位嫦娥淡装素裹,亭亭玉立在月宫庭前的桂花树下,长袖飘飘,举袂欢迎我这来自人间的“稀客”。既然是“曾相熟”,那何不趁此美景良宵,再作一次“广寒游”呢?
这卷消夏风情画,全篇上、下皆以“雨”字为轴线,上阕以“雨抹荷池”起首,着力描绘夏日雨后胜景,清丽工细,以现实主义手法为主;下阕景换境移,以雨后夏夜清凉环境为依托,把人间天上融为一体,抒发词人情怀,以遨游清虚的想象收场,用的是浪漫主义艺术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