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纸人张

一片狼藉的房间内,张大夫扭头看向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老陈,问道:“咋样。”

老陈咽了口口水,面色苍白地说道:“死了,孙家媳妇儿真的死了。”

二柱子惊得差点屁股从炕头上掉下去,“啥玩意儿?孙婶儿死了?怎么可能,她那么壮实一个人……”

“我去他们家看了,老孙家都是今早才发现的,说是睡了一觉今天早上就没了,算是暴毙吧。”老陈解释道,心中有些害怕。

张大夫面色铁青:“终日打雁,如今却被雁啄了眼。昨晚上那个纸人扎的孙家媳妇儿我看不出端倪,就该想到是抽魂入偶。那老小子心真黑呀,随便就敢对人下死手,看来是真的急了。”

老陈叹道:“那老孙媳妇儿,我平时挺看不上的,可突然间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心里咋都不是滋味呢。”

二柱子在一旁默然不语,张大夫瞄了他一眼,说道:“柱子,我知道你咋想的,觉得是你的原因才害了孙家媳妇儿。”

二柱子看向张大夫,低声说道:“难道不是么?”

“是,是个屁!”张大夫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你要是个爷们,就别在那自怜自艾,有这功夫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总比再拖累别的乡亲好。要是再爷们点,就跟我一起去找那个下黑手的,这个乌龟王八蛋,敢在我的地界上动我的人,看我逮到他的!”

张大夫满脸通红,二柱子和老陈大气都不敢出,知道她脾气不好,可是如此大发雷霆还是头一次见。

“怎么?我说得不对?”见爷俩没有回应,张大夫瞪了下眼睛。

老陈的拐棍打了个滑,整个人晃了晃,连忙说道:“对,对对。”

转过头去,怼了怼二柱子:“柱子,你赶紧爷们点,给张大夫表个态!”

二柱子立刻醒悟过来,站得倍儿直,一张嘴却结结巴巴的,“我,表态……”

“行了,净整这些没用的。”张大夫呵斥了一句,爷俩再次屏住了呼吸。

“好小子,你想玩是吧,我就奉陪到底!”张大夫略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说道,眼睛看向不知虚空某处。

看到张大夫这样,二柱子和老陈俩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二柱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大娘啊,那人咱都不知道他在哪,咋跟人斗啊?”

张大夫眯了眯眼睛,看向二柱子,说道:“他用邪法抽了孙家媳妇儿的魂,村子里肯定有他的人,这个人我找不到,可是他杀了人,就有业力缠身,凭着这个我就能找到他!”

张大夫的话让二柱子心头一惊,“啥?村子里就有他的内应?”

“废话,要是没有内应,最开始的纸人怎么送过来?他怎么知道咱村里有仙缘这事?怎么就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把我引走,想要杀了你夺取仙缘。”

张大夫一连串的问题,让二柱子越听越心寒,这个内应四五年前纸新娘的时候就存在了,自己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张大夫也不理会他,直接对老陈吩咐道:“老陈,你去家里把柱子的行李打包一下,斗法之后,我就能掌握更多对面的信息。”

老陈一愣,问道:“张大夫,你要干啥啊?”

“干啥,我上门去削他行不,墨迹啥。”

“行行行……”

张大夫转头看向二柱子,说道:“至于柱子你,跟我上山,去抓蛤蟆。”

“蛤,蛤蟆?”二柱子有些不确信,“现在才四月份,还没有蛤蟆呢吧,大娘你要抓啥样的蛤蟆啊。”

张大夫嘴巴微张,恶狠狠地吐出几个字:“三条腿的蛤蟆。”

二柱子换上了一身上山的劳保,肩膀上扛着一把尖锹,他实在是不理解铁锹怎么抓蛤蟆,难道看到直接拍死?更别提什么三条腿的蛤蟆了,他觉得张大娘恐怕是急眼过头了。

张大夫走在他身后,别看年纪大了,可脚底下稳稳当当,牢牢地跟在二柱子身后,脖子上的紫色淤青依然清晰,二柱子可以想象到昨晚有多么凶险。

二人刚刚走到山脚下,张大夫就吩咐道:“去你之前采灵芝的那个地方。”

二柱子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低着头在前面带路,还非常贴心地用铁锹将路上横亘的树枝一一斩断,方便张大夫在后面跟上。

兜兜转转,顺着一块巨大的灰岩石板,二柱子和张大夫滑了下去。刚转过身,二柱子乐了,在那处华丽的石碑前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不是赵老板又是谁?

赵老板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等候二人一般,立刻挂上了一张讨好的脸,对着张大夫说道:“您老怎么来了?”

张大夫不正面回答胖子的话,先是喘了口粗气,然后才说道:“鸟无撑天骨,虫无仗地躯。你和那老棒槌就是不能得仙缘的命,所以都把希望放在自己伴生的人参和灵芝上,希望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缘。”

胖子仍然笑眯眯地听着张大夫说话,没有打断的意思。

“可惜的是,草木无情,灵芝和山参根骨绝妙,灵智却不开,这些争夺营狗只能让你们俩出面。上一次老棒槌得了这小子的帮忙,赢得你一筹,没想到为了报恩搭上自己的性命。这因果之间,花落谁家真是个说不准的事,估计你这段时间在心里也得意呢吧。”

“不敢不敢,到底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瞒您老说,我早就绝了争仙缘的想法了,能多活几年是几年。”胖子摇头晃脑地说道,那叫一个洒脱姿态,二柱子明知道他就是一只肥蛆虫,还有这种作态,心中别提多膈应。

“呵呵,你那颗灵芝被你咬了那么大一个洞,还想得仙缘,你就算等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也别想得仙缘,从来没听过什么虫子能成仙作祖的。”张大夫言语轻蔑,对他十分瞧不起的样子。

胖子眉头皱了皱,说道:“您老费这么大劲上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说我可以给你指条路,送你投胎,保你成人,怎么样?”张大夫看着胖子,“我的扶乩术,完全可以蒙骗天机,让你下辈子成人。”

胖子的眉毛挑动了一下,眼神闪动道:“成人有什么好的,我这么多年的道行在身,又岂是一个人身的诱惑能比得了的。除非,你能做我人身的引路人……”

张大夫叹了一口气,拿起了随身带着的烟袋,神情已经变得冷漠:“你觉得我跟你好说好商量,就能肆无忌惮地跟我讨价还价?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取了一直绑在腰间的烟杆,叼在嘴中,划燃了一根火柴,烟叶在烟锅中剧烈地燃烧着,发散着明黄的火光,张大夫的胸腔高高隆起。

胖子见状立刻想起了上次的遭遇,神情突变,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没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连忙摆手:“不不不,您需要怎么做,我都听您的!”

二柱子心中鄙夷,还以为你这逼能装多久呢,原来就是一袋烟的工夫。张大娘正在气头上,没看我都没敢说话么。

“晚了!”张大夫张嘴一喷,一条白练般的烟气,直冲那胖子的面门,胖子见到白烟如同见到天敌,惊叫了一声,脸上的肥肉都颤了三颤。

二柱子正看得兴起,平地里刮起一阵狂风,落叶与风沙混在一起,瞬间迷住了二柱子的眼睛,当他好不容易再次睁开双眼能看清时,那白胖子早就不知所踪。

“大娘,咋办?”

张大夫毫不在意地冷哼了一声:“已经被作成饵了,不用管它,我们去找蛤蟆。”

这回换成了张大夫在前面带路,二柱子紧紧地跟在后面,只见张大夫辨认了一下方向之后,就轻车熟路在山间穿梭起来。

“大娘,三条腿的蛤蟆是啥啊?”二柱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了出口。

张大夫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讲究点的人叫它三足金蟾,你在城里看那些做生意的人家,在收银台上摆的那个就是了。”

二柱子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对三足金蟾有了大概的印象,惊道:“这玩意儿是招财的呀!还真有这东西?”

张大夫看了一眼二柱子,说道:“世间泥塑的偶、土捏的像、浇了金的身、画了眼的雕,都是有真身的。如果没有,只能说那些泥偶雕塑的水平不够。”

二柱子听了暗暗咋舌,然后又听到张大夫说道:“三足金蟾生自万千怨念之中,这些怨念代表人临死之前最放不下的东西,所以三足金蟾就自然而然地有替人完成心愿的能力,前提是需要喂饱它。”

毫无疑问,那只肥虫子就是用来喂蛤蟆的了。

“那这东西其实不是招财的啊?”二柱子问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它生在怨念之中,自然在完成心愿中最有效的就是财运方面,所以才有金蟾一说。而这东西对于报仇的欲望,仅次于金钱。”张大夫解释起来不厌其烦,脚底下却是一点都不放松,三下两下之间,已经走过了山间的坟地。

二柱子错愕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说道:“大娘你刚刚说金蟾在死人怨念中诞生的,我还以为要在坟地里找呢。”

“咱村子里的坟地埋得都是生老病死的一批人,最大的怨念顶多是打麻将没糊够牌,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生出三条腿的蛤蟆来,得找那种成百上千人惨死的地方才行。”

二柱子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这样的地方,咱这山上也有?”

张大夫眼皮低垂,“有啊,当然有了。”

说完这句话,张大夫指了指山坳中的一处郁郁葱葱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水泥门洞隐在树冠之中。

“这,这不是小日本修的防空洞么,我小时候还总来这边玩呢。”

“是呀,修这么大的防空洞,可是死了不少人呢。”张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柱子皱着眉头,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会有三条腿的蛤蟆了。现在很多人都觉得小日本留下的建筑质量都非常好,可村里的老人说过,那一流的施工质量背后,是成千上万中国人的命。

张大夫蹲伏下身子,将烧了一半的烟叶从烟锅中扣了出来,放在一块石板上,做完这些,就朝着二柱子喊道:“过来柱子,咱俩一起磕三个头。”

二柱子也不矫情,直接走到了张大夫身边,跪在了石板前,跟着张大夫的动作嗑了下去。

三个响头过后,张大夫将石板上的烟叶重新点燃,青烟阵阵,氤氲一片。不抽烟的二柱子只感觉喉头辛辣,鼻腔紧涩,眼睛被熏得眯了起来。

张大夫在一旁念念有词,听不清说的到底是什么,忽然间二柱子听到了一声清脆悦耳的蛙鸣。

像是水滴打在瓷碗上,又像是铜铃摇曳在风中。二柱子将近二十年的农村生活,也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蛤蟆叫,让人忍不住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别看!”

正当二柱子想要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张大夫的声音,他赶紧梗着脖子,强迫自己不去看,而那道声音却越来越响,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这种诡异的情况没有维持多久,二柱子感到背后一痛,同时听到张大夫的低喝:“张嘴!”

想不张嘴也不行啊,张大夫照着他后心处锤的那下,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就在张嘴的瞬间,一块冰凉的石头带着土腥味儿被塞了进来,二柱子舌头乱斗想要将这突如其来的异物吐出口中时,却只能舔到自己的上牙堂。

二柱子猛然睁开双眼,张大夫正笑眯眯地站在他的面前,说道:“挺成功,咱们回去会会那老东西。”

二柱子不明所以,问道:“大娘,逮住三条腿的蛤蟆了?”

刚一说话,二柱子感到自己舌头下面长了一个指甲大小的囊肿!

看到二柱子惊愕的表情,张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放心吧,就长一会儿,你可别总舔它啊,我可不敢保证有啥意外。”

二柱子一时之间嘴都不敢闭上了,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老孙家,一屋子的愁云惨雾,孙家媳妇儿死得太突然,家人连寿衣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好。

当张大夫和二柱子从山下赶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可家里连灵堂都没设好,老孙头看见张大夫来了赶紧迎了上来,眼睛红通通的。

“张大夫,秀芹走得太急了,后面的事还得多仰仗您老了。”

张大夫点了点头,村里的红白喜事她一向都是帮着算日子的,“老孙,你把秀芹那屋让出来,我跟二柱子进去跟她说两句话。”

老孙头看了一眼二柱子,点了点头:“唉,村里老少爷们白天的时候都来看了秀芹最后一眼,你们去看看吧。”

说完,就带着俩人走进了里屋,一个匆忙搭起来的木板床上,孙家媳妇儿躺在上面,面容安详,似乎真的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老孙头跟在二人身后,叹息道:“秀芹她平时身体那么好,力气都能赶上一个大老爷们,张大夫你说说她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病啊?”

张大夫围着木板床转了一圈,问道:“昨天夜里你们睡觉的时候,听到什么动静没?”

老孙头仔细想了想,说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睡觉就跟死猪一样,就算有啥动静我也不可能听见啊,秀芹倒是睡得轻,可是……”

张大夫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先出去一下,我没说话,别让任何人进来。”

出于对张大夫的信任,老孙头点头答应了。

房间内,只剩下二柱子和张大夫两个人,二柱子看着孙家媳妇,有些哽咽地说道:“大娘,我想给孙婶儿磕个头,她怎么说都是被我连累的。”

说完,见张大夫没有拒绝,他就跪在了木板床的前面,“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当他站起身子再看向孙家媳妇儿的时候,眼前的场景让他亡魂直冒,冷汗直流!

那张木板床上,原本闭着眼睛的孙家媳妇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死鱼一样的眼珠子转到了极限,木愣愣地盯着二柱子。

“唉!”张大夫一声长叹,佝偻的身板已然变得挺拔,眉梢向上吊着,再次说话时音调却变得无比低沉,宛如一个成年男人。

“孙张氏,前尘已矣,还不速归奈何?”

里屋内,似有一阵阴风吹过,孙家媳妇儿的眼珠子一刻不曾从二柱子身上挪开,二柱子被这目光盯着,浑身像有无数飞虫攀爬撕咬一样。

张大夫再次出口说道:“孙张氏,冤有头债有主,陈氏次子与你之死毫无瓜葛,还不安息?”

“嗬……嗬……”孙家媳妇儿的喉咙中发出声音,身子开始微微地颤抖,奋力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眼珠子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二柱子。

二柱子头皮发麻地说道:“孙婶儿,这事儿是我牵连了你,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肯定为你报仇。”

然而二柱子的话语一点效用都没有,只让孙家媳妇儿的尸体更加剧烈地颤抖着。

张大夫手掌往木板床上一拍,发出一声脆响,宛如惊堂木!

“大胆孙张氏,好言好语你不听,休怪用板子打你下去!”

孙家媳妇儿却是猛然从木板上坐了起来,吓得二柱子连忙后退了几步,就看见孙家媳妇儿伸出双手朝自己这边够来,二柱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地上捡起了一双布鞋就扔了过去,正要撒腿就跑的时候,舌根底下一阵刺痛,紧接着一口腥甜涌出。

他“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老血,连带着吐出来的,还有一块肉瘤般的东西,隐约可见是一个蛤蟆的形状,直接飞到了孙家媳妇儿的脸上,她正巧张开了嘴巴,将肉瘤吞了进去。

事情的变化显然出乎了张大夫的预料,只见她几步走到了二柱子身边,将他扶了起来,一脸谨慎地看向木板床,孙家媳妇儿吞下肉瘤之后,脸上忽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忽然从嘴巴中吐出一个音节。

“血!”

然后又重重地躺回了木板床上,脖子一扭,再也不动。

张大夫赶紧走了过去,顺着孙家媳妇儿扭脖子的方向看去,在那边一张红黑色的木头箱子上面,摆着一尊巴掌大小的人偶,大腹便便,正是一尊弥勒佛,在他的肚皮上还刻着“知足常乐”四个字。

可从张大夫顺着孙家媳妇儿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开怀大笑的弥勒佛嘴角向下,似乎是在大笑着哭泣,肚皮上的字迹隐没一半,剩下的笔画隐隐约约凑成了一个扭曲的小人图案。

张大夫目光盯着那尊人偶,说道:“终于找到你了。”

张大夫自己的家中,此时摆好了一张桌案,桌案的正中间摆着那尊弥勒佛人偶。

“大娘,我跟孙大爷打听过了,这人偶他也不知道从哪拿来的,就是孙婶儿有一天美滋滋地带回来的,问她,她也没说过。你也知道,孙婶儿这人就是喜欢占些小便宜,孙大爷也就没太计较。”

二柱子把自己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只不过说话的时候有些含含糊糊,说不太清。

张大夫看了他一眼,重新夹了一团棉花放进他的舌头下面,抵在了囊肿掉落的伤口处。

“无妨,本来就没打算从老孙那得到什么消息,有了这个东西就足够了。”

张大夫指了指桌上的弥勒佛,然后点燃了桌案上的白色蜡烛,咬破中指将鲜血抹在了二柱子的眼皮上,让他找了一个特定的方位躺了下去,从这里看向那尊弥勒佛,那张笑脸变得扭曲,如同哭丧,肚皮上的字迹也逐渐变成了一幅扭曲的小人图案。

“柱子,你现在身上的阳气很弱,所以你一拜孙家媳妇儿就让她直接诈尸了,也正是因为你的阳气薄弱,所以我让你去替我看,找到对方,这件事有一定的风险,你干不干?”

二柱子见到张大夫一脸严肃的样子,紧张地问道:“风险是啥?”

“你能看见他的时候,他也就看见你了,我不擅长对付人的法子,所以只能打个先手,占些便宜。”

二柱子笑了:“大娘,孙婶儿受我牵连而死,我在她面前说要给她报仇,怎么能因为这点风险就不去呢。再说我和他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别说现在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就算是恶心他一下,也权当是收利息了。”

张大夫点了点头:“好小子,那家伙的来历我们不清楚,上次伤了他之后,这么快就能找过来,看来是有两下子的。你这次要仔细地看,掌握越多的线索越好,咒人驱鬼这种事我不擅长,不过只要查出那老小子藏在哪,咱们就可以直接找上门去了。”

说完,张大夫挤了挤手指上的伤口,将自己的眼皮也涂红,然后又在眉心处点了点,猛吸了一口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没过一会儿,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与此同时整个肩膀一缩,本来就有些瘦小的身材变得更加萎缩,口中念念有词:“惶惶东升,甲子太岁,其言弊,其事坤……”

词段复杂拗口,冗长无比,二柱子本来就躺在炕上,听了这段文言文不觉中已经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了,恍惚间听到张大夫语调逐渐变得沙哑。

“吾乃,太岁部下日直众星,夜游神,乔坤!”

二柱子心中一惊,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张大夫请一位有名有姓的神仙上身呢,正要睁眼看个究竟,却感到自己肩膀上被人一搭,整个人往前一推,朝着那尊弥勒佛就扑了过去。

唉?不对呀,我不是躺着的么?怎么就被人推走了?二柱子惊愕地发现不对劲,再看看自己周围的景色已然变了大样。

昏暗的房间中,只有一盏昏黄的日光灯,在房间的正中间,一个火炉正在熊熊燃烧着,向外散发着热气。

火炉旁边,一张轮椅上,坐着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身上左一层右一层地披着毛毯。

二柱子想要挪动身子把老头的正面看个清楚,却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左右看去,在自己的身边摆着一排排巴掌大小,纸糊的纸人,幡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成了一个纸人。

“纸人张,你可是整个省城最有名的阴阳先生了,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我老公每天乖乖回家,少在外面花天酒地。”

一个粗野的女人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二柱子这时候才注意到在纸人张的面前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的中年妇女,正一脸哀求。

纸人张也不言语,转动轮椅在身边的纸堆中找了一件鲜艳的红衣服,递给了中年妇女,用猫抓盘子的声音说道:“找个十字路口烧了,然后从纸灰中取出红衣服,穿上身,你丈夫看了之后,就会每天乖乖回家了。”

中年女人闻言惊喜万分,连忙接过了那件红纸扎成的衣服,千谢万谢地扔下了一打厚厚的钱,转身就离开了。在她开门的瞬间,二柱子借着外面的路灯看到满院子的花草。

“呸,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纸衣服烧了还能从纸灰里拿出来?那都是给鬼穿的东西了,等那女人真的穿上红衣服给她丈夫看的时候,他丈夫肯定要被红衣服里的女鬼迷住,可不就是天天回家了么。”

二柱子耳边,忽然响起了张大夫的声音,让他一惊,然后就听到张大夫嘱咐道:“我只能听到,却看不到,柱子你要多看,到时候我们找上门去。看到啥不一样的地方在心里默念就行,我能听到。”

二柱子默念了一声好,把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张大夫又惊又喜地说道:“火炉、毛毯、满院子的花草?呵呵,这老小子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差,需要靠吸收草木精华的地步才能苟活,基本上就相当于半个死人,怪不得这么疯狂不计后果地要找你。”

“小子,你再仔细看看,房间里面有没有长明灯一类的?找到那玩意儿,咱们都不用上门去找了。”

长明灯?二柱子在心中否认,这么暗的房间,如果有一盏长明灯,自己不可能看不见的。

“不可能啊,花草借命怎么可能不用到长明灯?是不是你有啥纰漏啊。”

二柱子再次环顾了一圈,这一次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扫了过去,在满是纸人、纸制品的房间内,想要找一盏明火的灯,怎么也不可能疏漏的。

可是,这盏灯到底在哪里呢?

“你在找什么?”猫抓盘子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二柱子心中一惊,才发现纸人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动轮椅,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他那双满是疤痕的手中还按着一柄巴掌大小的剪刀,影子斜斜地拉在身后。

“不好,这老小子的道行竟然这么高,咱俩一进来的时候估计他就发现了!”

紧接着,二柱子就看到了一张让他终身难忘的脸,左半张脸皮肤光滑如同二十岁的年轻人,右半张脸爬满了肉红色肉瘤般的疤痕,一如当时留在二柱子手臂上的一样。

“唉,怎么说,我也算是在你过阴的时候救了你一命,一命偿一命,也不为过吧,你能自己把自己送过来真的是太好了。”说完,手中明晃晃的剪刀飞舞,纸人张身后的影子猛烈抖动着。

张大夫急道:“柱子,赶紧让自己醒过来,要不然咱俩都得交代在这!”

二柱子心中也是万分焦急,想让自己醒过来,可是到底怎么醒啊?对,恐惧和疼痛!二者都是最好的清醒方式,二柱子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飞舞而来的剪刀,恐怕剪刀剪开自己的一瞬间,就是最好的清醒时刻。

剪刀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刀刃上映出了一盏烛火。

烛火!二柱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看不到长明灯,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化身的这个纸人正坐在长明灯的灯罩上,怪不得在屋子里只有一盏日光灯情况下,纸人张还有这么长的影子!

“好小子!咱俩这次有救了,妈了个巴子老王八,吃我一扫把!”

恍惚间,二柱子似乎是看到一把巨大的扫把扬天而起,小屋内没由来地刮起一阵狂风!纸人张半边年轻的脸上露出了惊慌的表情,顾不上二柱子,趴伏着身子朝二柱子下面护了过去。

……

阴暗的房间内,一盏罩在玻璃罩中的油灯,在狂风中摇曳不已,一个瞬间,火光就彻底破灭,灯芯散发出一道青白色的烟。纸人张已经从轮椅上跌落在地上,随着灯火熄灭,他也面色铁青,似乎被人抽走了周围的所有空气,挣扎着伸手够向油灯。

灯罩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纸人,被狂风吹起,又重重地跌落在纸堆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二柱子只感觉屁股上一痛,一阵惊呼中,从炕头摔在了地上,可转眼间脸上却满是快意。

张大夫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悠悠转醒,第一时间朝桌上的弥勒佛人偶看去,看到那个木雕的人偶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长长地笑了两声。

然后便是看向跌落在地上二柱子,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