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雅的唐家子

贡嘎雪山美到不可方物,洁白的大角峰在阳光下散发着目眩神迷的光辉,给人一种登上山巅,天国便触手可及的错觉。

在这宏伟的雪山之下,木雅的少女沿着树林中的小径穿行,不断捡拾地上的松茸,并发出一阵阵欢呼。

顿吉措雅从小就听“莫拉”讲述过神女的故事,木雅贡嘎是“王”,是所有雪山的女王,山上住着一位神女,她会赐福所有居住在山下的木雅人。

但后来有一位王子登上山巅见到了那位神女,两人相爱但却因王子留恋世间的繁华而离开,于是神女发怒,便再也没有人能够登上山巅,任何踏入雪域的人都有去无回。

每年,寨里人都会把最珍贵的食物献祭在雪域边上,祈求这位住在雪域上的女神降下福泽,也再没有人敢靠近雪域。

“莫拉”说过,只要虔诚,谦卑地向木雅神女供奉,她就一定会回应自己。

措雅已到出嫁的年纪,她希望自己的男人也如那位攀登神山的王子一样英勇强壮……

可惜“阿波”已定下自己与贡布喏钦的婚期,他是木雅出了名的胆小鬼,可他的“阿波”却是噶哒的小论!

地上的松茸很多,每到六月山脚下的草地上就会有成片成片的松茸冒出来,顿吉措雅欢呼着如同一只快乐的精灵。

她觉得这是神女的恩赐,在满载而归前必须挑选出最大的松茸放在雪域的边上供奉神女!

“木雅贡嘎,请您庇佑措雅,让我拥有一位如同雄鹰般的男人,胆小的诺钦连雪鼠都不如……不配做我的男人!”

将硕大的松茸放在干净的石头上,措雅双手合十,面向贡嘎木雅虔诚祈祷……

“又是松茸,你每年都献上松茸,就不能换个别的东西来供奉?再说了,诺钦有什么不好?我看你们就挺般配嘛!”

略带调笑声音传来,措雅头也不回,便能想象出那个叫方闲的唐家少年笑得有多可恶!

“关你什么事?!你是唐人,自不能不理解我们的想法,木雅的女人就要有位雄鹰般的丈夫!”

唐家少年的嘴角再次挂起可恶的笑容:“贡嘎雪山上可没有神女……你既然不喜欢那就去对次珍说啊!反正她是你的莫拉,又是木雅一族最有名望的巫女,连你阿波都听她的!”

措雅本能地想把手中的松茸扔在他的脸上,但每次看到他挂着笑容的脸总是下不去手。

“你怎么知道山上没有神女?”

少女话说一半却又如泄了气的皮球,甚至带着哭腔道:“山上真的没有神女吗?!”

看着她失落到快哭出来的表情,方闲于心不忍:“或许有吧?!反正我是没见过。”

将松茸扔给方闲,措雅认真地看向他道:“这些松茸给你,石头上的松茸就不要拿了,我知道每年你都会在我走后拿走我的松茸。”

方闲愣了下,随即露出释然的表情道:“原来你知道?神女是不会回应你的,你需要自己去争取,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随着他的话,一只闪着银光的物件出现在方闲的手上,递给措雅时脸上挂满肉疼的表情。

措雅一把夺过,转哭为笑道:“你这东西我阿波早就想要了,他经常在雪域边缘带人打猎,算是你吃我松茸的回报!”

方闲两手一摊:“你看,神女不会给你任何东西,我却会送你礼物,这总比让那些松茸烂在石头上好吧?!以后常来啊!”

措雅咬了咬嘴唇,盯着少年的脚看了许久,就在方闲奇怪的时猛地抬头道:“你娶我吧!娶了我就能搬进我们的寨子了,在木雅没人会看不起顿吉家的女婿!”

方闲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温柔的笑容:“你是个好女孩,但并不适合我,你是木雅贡嘎下的精灵,我是不属于这世间的浪客,不配拥有你。”

“渣男”一般的发言让方闲自己都觉恶心,偏偏措雅听得眼泪汪汪,莫名感动。

在挥泪告别的同时,猛地冲着他献上深情一吻……

方闲看着如受惊小鹿一般跑开的木雅少女,摸着温热的脸颊憨笑:“老子就算年轻了二十岁仍魅力依旧啊!”

木雅寨距离贡嘎雪山并不远,沿着一条小溪走上一会便到,这里的人以黑石为屋,高数丈,一般三层,下层养畜蓄奴、中层住人、上层晒放柴草。

而偏偏是在这样的山寨旁,却有间精致的木屋,不在山寨之内,落于溪水之畔,形成鲜明对比。

满载松茸的方闲心满意足的走向木屋,人还没靠近便瞧见门廊下的血迹,无奈冲着屋内叫道:“我真是服了,说了多少回,别在屋内杀生!”

“唐家小子,你比雪山上的秃鹫还爱干净!”

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上面挂着的精致桃符被震得不断晃动,黝黑壮硕的中年男人从中走了出来,一手拎着只刚刚被放血的雪鸡,另一手小心的扶好桃符。

他的嗓门一开方闲便想捂住耳朵,但看着他手中通体雪白的鸡后,则是两眼放光地竖起大拇指道:“神了!桑措大叔你真的在雪山林地抓到了雪鸡?!”

面对方闲的夸赞,顿吉桑措相当受用扬起脑袋骄傲的像个公鸡,抬起头道:“一只雪鸡而已,就像木雅人在山林里行走一样简单!鸡血都给你放在陶碗里了……”

可惜没等到方闲继续夸赞,这小子三步并作两步从他手中接过雪鸡走向小溪,那里有柴火和一口巨大的烧水陶锅。

每当方闲处理食材时,顿吉桑措便会紧跟其后,不是想学,而是单纯觉得好看,有趣,喜欢看。

方闲将雪鸡放入冰冷的溪水中浸泡,顺便让桑措烧水,骄傲的木雅勇士怎么可能听从一个毛头小子的指挥?但看在雪鸡的份上他还是照办了……

方闲无声的笑了笑,迅速捞出雪鸡放入热水中,再撒上一把捣碎的粗盐,雪鸡身上的毛很快就被方闲拔的干净,就连细小的绒毛都没放过。

这番操作看得桑措大呼神奇,接下来不等他发问,方闲便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刀,麻利地剖开鸡腹摘取内脏,手法娴熟地让桑措好奇:“你不会是唐人的厨子吧?”

“厨子?你是在侮辱我!说过多少次了,吾乃士人!”

看着熟练操刀的方闲,桑措面露鄙夷地撇嘴道:“扯谎!大唐的士人谁会亲自下厨?!”

方闲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废话,木雅寨子里又没有厨子可用,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

一连串的“天书”让桑措露出迷茫的表情,他根本无法理解,也听不懂从少年嘴中喷出的这一大段雅言是什么意思。

方闲的话当然不是说给桑措听的,整个木雅寨只有一人能听懂雅言。

“唐人物华,知礼,多礼,吾等木雅之人不可相比,倒是委屈唐家子了。”

缠头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缓缓而来,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沟壑,却也在这些沟壑中蕴藏了智慧。

方闲放下手中已被料理好的鸡,冲着老妇人叉手一礼,她是这个寨子里的老祖宗,也是木雅远近闻名的巫女,据说其占卜之术曾经得到上一代赞普赤德松赞的夸奖,也曾去往大唐的东都洛阳觐见过那位华夏唯一的女皇。

正因如此,才使得小小的木雅寨能够在大唐与吐蕃的相交之地得以安宁。

方闲的脸上立刻挂起招牌的微笑:“是我遇到了木雅寨才能苟活,您老一来便道委屈,小子着实不敢承受。”

老巫女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方闲略带深意道:“在老身面前,你总是不够坦荡。”

“您不知唐人有一句谚语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

本是非常不礼貌地回应,谁知老巫女却抖动着她下垂的嘴角大笑道:“哈哈,这话很好!你是个有智慧的,也是个聪明善变的,可惜不是木雅人,也不愿变成木雅人。”

方闲拎着处理好的雪鸡走向木屋道:“我是唐人,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依旧如此,你愿意让我变成木雅人?”

老巫女果断摇了摇头:“不愿,你变成木雅人将会成为木雅人的灾难,你太聪明了,也太过复杂,复杂得不像个少年!”

方闲晃了晃身上的皮衣以及头上的木簪:“是吗?我不觉得,你看我哪里不像个少年?”

他的话让边上拘谨的桑措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老巫女却冷笑道::“少年人,爽性情,多侠义,如雄鹰展翅不屑一丝阴谋诡计,可老身在你这却不曾见过一点!”

方闲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第一次搀扶老巫女走向木屋道:“老人家,如果我不是有师门的存在,你还会如此热情地帮助我吗?如果不是我身怀重宝,恐怕早已住进了顿吉家石屋的最下层。”

看着他脸上又挂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老巫女心中那熟悉的感觉便又回来了,这让她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方闲时的感觉。

虽一身怪异的打扮,但浑身上下充满了人畜无害的伪装,干净的像木雅贡嘎上的雪莲,可如果谁把他真的当作软弱可欺之人,那必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最可恶的是这小子总说自己是唐人,是某个隐世宗门之人,老巫女一直是不信的,但他又确实是措雅从雪域边上背回来,并且那丫头发誓,眼睁睁地看着他是从雪域中踉跄走出,最终倒在雪域边上。

措雅不会撒谎,如此说,这少年还真是木雅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能从雪域中走出的人,这不禁让她再次回想起古老的预言。

“身怀重宝之人从雪域走出,给木雅带来繁荣和灾祸。”

老巫女低声地呢喃,连桑措都没听清,更别提边上的方闲了。

他现在没空管别的,松茸炖雪鸡,多么美味且不可多得的珍馐啊!岂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