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早先对病情还一筹莫展。
大夫现下像重新找到灵感般,洋洋洒洒写下两大篇方子。
大手一挥,吩咐抓药。
原来是我那一肘子角度刁钻。
不偏不倚,刚好击碎心肺淤血。
病灶及时除去,谢昀成功续了命。
我惊魂甫定,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谢昀没死,我成不了寡妇,还去不去庙里?
要是不去,谢家会不会反悔,把我退回人牙子手里?
我实在怕被发卖到窑子里。
于是迫不及待地去问吴伯。
眼看家主渐愈,吴伯不敢再拿主意,推说这样的大事,得亲自问谢昀才行。
我便日日守在床边,等着谢昀醒。
半月后,谢昀面色如常,再半月后脉象平稳。
又等了半月,谢昀缓缓睁开眼皮。
那双黑曜的眸子看向陌生的我,不等发问,他先一步开了口:
「你是什么人?」
问题不难,我如实回答:
「原是等你死后,去庙里给你敲木鱼的。」
谢昀当即呛了口气,差点又昏死过去。
我忙去叫大夫,回来时,见吴伯垂头站在屋里,小心翼翼地说:
「老奴斗胆为公子冲喜,那位孟芙姑娘,便是为公子娶的妻。」
我站在门外攥紧了手心。
谢昀面上神情黯淡,没再多言。
很明显,他不情愿。
我垂下眼默默走远。
径直走到厨房,随手抓起柴禾往炉膛里一塞,开始生火煎药。
谢昀不情愿,我就多干些活。
叫他知道,没花冤枉钱!
04
为了防止谢昀一个不高兴,将我退回去。
我主动找活干,证明自己确实很划算。
谢昀每日的药汤是我亲力亲为,寝院里大小杂事我也抢着干。
这天,我正在院中打扫暴雨后满地的花叶,一回头,见谢昀不知何时下了地。
他似乎想拿什么东西,旧伤未愈,动作尚且吃力。
我进门帮忙。
他戒备地缩回手去,指了指书架:
「劳烦取一下《尚书》和《周易》。」
我顺着他的目光,踮脚伸手去够。
谢昀接过却摇摇头,说错拿成了《春秋》和《礼记》。
「公子你直说第几行第几列。」
他委婉问道:
「这些字你识得几个?」
我尴尬不已:
「实不相瞒,扁担倒了不晓得是个一。」
正以为谢昀会不喜我目不识丁。
没想到他只说没事,又随手将书放了回去。
依稀感觉,他似乎松了口气。
05
从那之后,谢昀便总喜欢找我帮忙。
他伤愈之后需要静养,不喜丫鬟婆子们伺候太勤。
这下子,寝院里大多数事情,都成了我的活计。
吴伯说,公子的身子近几年来都是如此。
原来谢昀一直是个病秧子。
想想也对,要是把谢家偌大的家业交到我手上,也得累出一身病不可。
一段时日下来,我发现谢昀不少怪习气。
明明鲜少交友,他却常于案前写书信。
我在旁帮着研磨,好不费劲。
明明无人来访,他却能不经意说出何处受灾,何处匪患。好像头顶生了眼。
凌晨时分,我听到院中有动静,披衣起身出门。
好巧不巧,在墙头看到老熟人。
是洞房那晚的猫儿,又来院里造次。
六七个月不见,倒出落成一只大胖橘,站在墙头跟我面面相觑。
等等!
它嘴里叼的是什么东西?
我这回改变策略,用小鱼干诱它跳下院墙,再猝不及防抓住后颈皮,成功撬开了魔头的獠牙。
从猫嘴里取出只半死不活的鸟。
正当我慎重思考,到底煲汤还是爆炒,谢昀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他摊开骨节分明的手掌,一脸惆怅:
「给我。」
原来,那是来寻他的信鸽。
原来,有人飞鸽传书,与他联系。
一般被人发现了秘密,难免要生气。
更何况谢昀是个病秧子,若生气闷在心里,对他身体无益。
担心谢昀气坏自己,思来想去,决定跟他分享我的秘密。
我取来悄悄藏起的漆盒,给他看里头的几锭银钱。
「每月吴伯发的零用,我有偷偷攒下,都在这里了。」
「现在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不生气了吧?」
谢昀果然笑起。
在他漂亮的黑眸中,我看到小小的自己。
他也不客气,那天之后,在我沉重的肩头再添一项大任:
看住猫咪。
我给那魔头取了名字,南瓜。
为了让它诚心改过,不再打鸽子的主意,我每日都用小鱼干训诫它。
秋去冬来,我坐在椅上,右手拨弄炭火,左手拢着南瓜。
谢昀倒有闲心,在我打盹时,执笔于宣纸上勾勾描描。
后来我收拾东西,偶然发现了被他夹在书里的画。
画里橘猫成团,少女侧头浅眠。
脚边炉火可亲,肩头冬阳正暖。